第2章
烈日高挂,河道里波声涛涛,河面上飘着十几艘渔船,穿着短褂的渔夫露着结实的黝黑膀子站在船头撒网。
到了禁海期,渔民捕捞只能在淡水河上。
冬珠送风平去阿奶家,海珠倚着墙在门外等着,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一切,在记忆里翻看千万遍都不如亲眼目睹来得新奇,这就是存在于封存资料里的古代,农耕时代的渔民生活,真正的看天吃饭。
“海珠,你出来做什么?”船上的人高声问,“腿上的伤好了?”
“没好,想去镇上找大夫看看,我在等冬珠回来。”
听到声,下游邻近的一户人家走出来一个高个子妇人,她抬手遮眉往海面上看,看了一会儿说:“待会儿让你叔送你们姐妹俩过去,要是晚了就等天黑潮退了再回。”
两家往日关系较好,齐父还活着时两家处得比一般亲戚还亲近,齐父身亡后就是郑大叔撑船接回来的。
“那就劳烦郑大叔了,婶子你吃饭了?”海珠没假意推拒,她初来乍到,举目无亲可求助,仅有的一点底气就是那几角碎银子。要不是腿上的伤没法耽搁,她也没打算动这几两银子。
魏金花“嗯”了声,看见冬珠跑了过来,她进屋去喊睡觉的男人。
郑家的船就拴在门前的河边,木船似乎被鱼腥味浸透了,比太阳底下晒的咸鱼味儿还大。海珠坐稳后拉着妹妹让她靠自己身上,冲跨上岸的魏婶子挥手。
橹浆摇动,木舟离了岸。
“哪儿去?涨潮了。”河道上打渔的船让出路,相熟的渔夫随口问。
“海珠的腿不舒服,我带她去镇上瞧瞧。”
“她娘上午走了。”
“嗯。”当着两个丫头的面,郑海顺不欲多说,打岔问:“没空网吧?”
“三两条,忙活半天够换两碗糙米。”
渔网出水,鱼尾摆水声噼啪响,船上的人吆喝一声,沿河而居的石屋里有丫头拎桶出来装鱼。
虾蟹离水活不久,食过饭的妇人多坐在家门口的树荫下收拾赶海捡回来的东西,便宜的自家吃,价贵的拿去码头卖了。
“海顺兄弟,去码头啊?帮我把几只螃蟹捎了去,有人要就给卖了。”
郑海顺撑船靠岸,冬珠过去探身把小木桶接过来。
“我看看。”海珠招手,七只青壳蟹挥着大钳子在桶里打架。
“一看就好吃。”她笑眯眯道,“等我腿上的伤好了我也去赶海。”
郑海顺诧异地看她一眼,心想她娘走了这丫头也立起来了,不像之前蔫巴巴的没个活人气儿。
临近入海口,风浪大了,水面一荡接一荡,船上的人几乎坐不稳。
“坐船板上,别再摔着你的腿。”郑海顺丢开船橹把独帆升起来,根据风向调整了船帆,七尺长的渔船出河入海。
有了船帆就不用再摇橹,风大船行得也快,远处的海面上看着一片平静,但船上的三个人都清楚波涛正在往海岸涌,当太阳西落时,潮水将淹没漫延十几里的海滩。
沿着海岸向南二十多里外有个小码头,回安镇依码头而建,方圆百里的人交易买卖、交纳海租鱼税都在这里。渔船在海上飘了大概有一刻钟,隐约能听见嘈杂的说话声,郑海顺再次调整船帆,绕过一角斜愣的山壁,百舸竞渡的码头出现在眼前。
“爹就是从这里接回去的。”冬珠哽咽道。
海珠回神揽住小丫头,齐父在海上出事被路过的官船打捞了起来,路过码头把一死一伤和一艘破船交给了当地的虞官,虞官查出身份通知人过来把人接走的。
码头上有官兵驻守,郑海顺收了船帆摇橹靠近海岸,下船把船绳拴在乱石上,背起海珠就往码头上走,冬珠提着木桶跟在后面。
过了晌,码头上来往的多是卸货扛包的,卖鱼虾蟹的人少,冬珠提的七只蟹不消片刻就被食馆的人买走了。她提着个空桶紧紧地攥着海珠的衣角,生怕在人群里走丢了。
海珠仰着头四处打量,回安镇占地挺大,外围多是石屋,靠内了才有砖瓦铺子,不是卖米粮的就是卖盐卖酒开食馆的,都是在海边赚钱的行当。
镇上只有一家医馆,海珠刚进去就被认了出来,之前给她跟她二叔看病的宋大夫见她精神头不错,见鬼似的站了起来,“你这是退热了?”
前天他最后一趟过去,这丫头的脉象已经散了,人烧得昏昏沉沉的,他扎了几针做个面子活儿就走了,药都没给开。
“命大,侥幸活了下来。”海珠语气寻常道,她伸出右腿给大夫看,“伤口里面的肉好像坏了,大夫你看看。”
宋大夫把手上的病人交给旁人,点了蜡烛过来看,在肿得最高的肉上轻轻按了按,看似长合的伤口就流出黄水。
“是长了痈疽,得把伤口切开排了脓血才能好转,不然会烂筋烂骨。”
冬珠听了吓得抱紧海珠的胳膊。
“切了伤口后还会不会发热?”对于生在海边的人来说,发热比呛水更要命,郑海顺生怕海珠再像之前那样,高热不退,米油不进,再折腾半个月,再大的命也熬不住。
“会也不会,端看个人情况。”宋大夫还在观摩肿胀的伤口,头也不抬道:“若是不切腐肉排脓血,发热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就要命了。”
郑海顺不吭声了,怜惜地看着海珠。
“切吧,今天能切吗?”海珠问。
“晚两天可行?我明天去找你娘。”郑海顺犹豫,这要是出了事他也担责。
海珠摇头,齐母被夫死女将亡的局面折磨怕了,何必把她找回来再受番惊吓。
“今天就切吧,我命大,能熬过去。”她就不信老天把她弄过来就是为了让她再死一次。
她点头了,宋大夫就喊药童准备东西,郑海顺跟冬珠被拦在门外,手上没病人的大夫都进去观摩。
喝了麻沸散,海珠半边身子都麻了,半昏半醒的只感觉到了细微的疼,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清楚。再醒来,榻边的桌子上亮着一星烛火,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她一动,坐在椅子上的冬珠就察觉了,赶忙跑出去说:“大夫,我姐醒了。”
只有药童在,进来看了下情况,把熬煮的药给她喝了就让郑海顺把人背走。
天上繁星如斗,满月似圆盘,冬珠提着几包药走在后面,她回头看了眼医馆,问:“叔,我姐没事了是吧?”
“嗯。”郑海顺只能这么答,“回去了好好养着,不对劲了赶紧去喊我。”
“叔,多谢你了,让你跟着担惊受怕。”海珠出声,“你放心,我不会有事,冬珠跟风平还指望着我呢。”
郑海顺叹口气,大人短命,孩子遭罪,今天是旁人,改天无依无靠的不定就是他的孩子。他背着人找了个还没收摊的包子摊,买六个温热的馒头,领着人到避风的墙角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