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渔船被连夜洗刷干净,天色熹微时,齐老三半拖着船头把船从水里拽了起来,铺好褥子后端盆热水进屋给他二哥擦洗。
“老三,没必要再往我身上花银子了,钱留着你们还要过日子。”齐二叔偏着头往门外看,见潮平不知什么时候又爬了过来靠着门板坐着,他艰难地冲儿子扯出个笑,扭过头说:“老三,二哥求你个事,我要是死了,潮平你多照顾点,他还不记事,养的熟,你就当多个儿子。”
“少他娘的说废话,你儿子你自己养。”齐老三把棉布放盆里搓搓,抬胳膊蹭了下脸,起身了粗着嗓子说:“我小侄可怜,出生就死了娘,你好好活着,就是能喘口气,他也有个爹能说几句贴心话。”
“饭好了。”齐阿奶说,“海珠也过来了。”
齐老三没胃口,也不想再耽误时间,说去码头了买饭吃。他从床上抱起瘦骨嶙峋的人,顺手在他眼角擦了一把,出门了朝海珠扬头,“走,三叔请你吃蚝烙。”
蚝烙最便宜,一文钱能买俩。
朝阳还没露头,河道上水雾没散,海珠等船推进水里了,她一个助跑跳上去。船在水面上晃得厉害,她扶着船舷坐下,拍拍腰间的荷包说:“去码头了,我请二叔三叔吃好的。”
“行,咱家现在就你腰包最鼓。”齐老三摇动船橹,低头说:“二哥你不晓得,海珠前些日子发了笔大财,咱大侄女挺有财运。”
齐老二看出这两人都在逗他高兴,他没说扫兴的话,偏过头看乌色的船板。
潮汐未退,近海处水深,渔船上的风帆扬起来后,齐老三划动船橹沿着海边走。行至半途遇到退潮,海边的浪潮一波波退回海里,风也大了,不大的渔船宛如一片树叶随风摇晃。
海珠看了眼海面,眼晕的差点栽下去,她连忙坐回船板上,见她二叔在瞅她,她抿嘴笑笑。
“海很危险。”齐二叔开口。
海珠认同地点头,若是没有外挂,这种抗风险能力极小的渔船她都不敢坐。
“我不看病了,回去吧。”
海珠跟她三叔对视了眼,默契的都不理他。
到了码头,镇上住的渔民正准备出海,见齐老三背着人下船不方便,相距不远的几人大步过来帮忙把渔船拖到海滩上。
海珠卷了褥子跟人道谢,小跑着跟上前面的人,说:“我们先去医馆吧,给我二叔看了伤再出来吃饭。”
齐老三也是这打算,瘫痪的人像根软面条,也像一滩泥,他得佝着腰走才能不让背上的人滑下去,箍着腰,两条腿还软塌塌地垂着,脚尖几乎要拖在地上。
路过的人见状纷纷盯几眼,但没人悄声指点,这种形状的人在海边不少见,但大多都活不久。
就连大夫对满背的褥疮都习以为常了,因为瘫痪的人对疼痛感知度低,他清理伤口的时候都没用麻沸散。
“宋大夫,我二哥背上断的骨头还能接好吗?”齐老三侧着头不敢看大夫手上的动作。
“已经碎了,又不是错位了,哪能接好。”大夫嘴上说话手上动作不停,“我开了药你拿回去煮了给他洗,洗了再敷药,不想让他长疮就给他多洗多揉多翻身。”
“不拿药了。”齐二叔开口。
大夫抬头看齐老三。
“别听他的,我这就去交钱。”齐老三招手让海珠过来看着,“我去交钱。”
海珠扯了荷包跟过去,“我去吧,你在这儿看着。”
“不用你,我带银子了。”齐老三按下她的手,“我还在,用不上你。”
海珠停下脚由他跟着药童去拿药交钱,看他对人谄笑着问价就知道他身上的银子不多,难怪她昨天说起要带二叔来看病他打岔不接腔。
大夫还在清洗化脓的疮,海珠没敢看,她站在门外问她二叔这个样儿扎针能不能好,或者能不能通过针灸让他的胳膊和手能动作。
“老夫医术浅薄,没这个本事。”
齐老三拿了药包过来,说:“海珠你出去吃饭吧,我在这儿看着。”
她也的确饿了,海珠出了医馆也没走远,在饭摊上买三个肉包子一碗糖水站路边吃,吃完又买十个肉包拿进去。
在医馆里不方便吃饭,齐老三出了门沿着墙根蹲下,海珠跟出来说:“我跟卖包子的大嫂打听了,码头西边就有手艺好的木匠,待会儿你背我二叔过去,我找人给他打一把合身量的椅子,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奶也能把他推出来晒太阳。”
“这样的椅子不简单吧?大概多少银子?”
“别管多少银子,这是我对我二叔的一番心意。”海珠理解他的犹豫,继续说:“往后我二叔多是你照顾,我不出力,就让我出这笔银子。”
齐老三嚼着包子撇脸看她。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们是一家人,合该相互支撑着过日子。我要是手头困窘也不说什么,问题是我手头宽裕,总不能让我吃肉看着你们可怜巴巴地啃野菜?”海珠叭叭一通说,末了问:“你说对吧?”
齐老三塞了个包子到嘴里,嚼着嚼着就红了眼。
“不是吧?又要哭?你可别给我丢人。”海珠摆出嫌弃脸,“能当爹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掉眼泪,你可真有出息。”
“我噎的。”齐老三嘴硬,一把掳过大侄女拍了两巴掌,“没大没小的,说话像我老娘。”
海珠被夹着头挣脱不了,她“唉唉”两声就不动了,翘着头偷瞄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三叔,当下的日子是苦了点,困难也多,但有几个团结和睦的亲人陪着,这种日子是真不难过。
她是有妹妹弟弟关心的大姐,是需要老奶操心的大孙女,是有叔叔照顾的大侄女。
“傻了不是?笑什么?挺唬人的。”齐老三推开这傻丫头,满身是劲儿地蹦起来,“行,就听你一次。”
海珠也浑身是劲儿,她小跑着颠颠跟上去,站定了发现这动作挺幼稚,心想越活越小了。
清理了伤口又敷了药,齐二叔身上没了腥臭味,被背出医馆大门走在街上他也自在许多。海珠一路跟人打听黄木匠的铺子,看到有卖橙子的她买上一兜,剥着皮说:“二叔,等轮椅做好了,你就在家看着潮平和风平,我带上我奶还有冬珠,我们沿着河道一直往上游走,我们也去摘果子。”
“在我身上花的钱够你们买几十年的果子吃。”
海珠:“……我们就是吃仙果也不如你活着让人高兴。”
齐二叔不说话了。
齐老三冲海珠抛去一记表扬的眼神。
海珠牛气起来,抖着肩走在前领路,到了黄木匠的铺子也是一马当先进去。
“……床板要有我二叔身长这么长,两半能折叠能固定,竖起来不能是直挺挺的,能半躺着。”没笔没纸没墨,海珠只能口述,讲不明白了她就用手指在地上画,“椅子和床板可以不嵌接在一起,但椅子要有轱辘,像车轱辘那样,能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