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拨云见日(第4/7页)
莺桃听到“为人也不检点”时,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宋慈并未点破莺桃与高良姜私通之事,往下说道:“刘鹊了解自己的两个弟子秉性如何,他能干出杀害兄长谋夺医书的事,他的两个弟子未必就干不出来。”此话一出,高良姜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羌独活的脸色也一下子阴沉下来。
宋慈对二人的反应不加理会,道:“刘鹊怕自己死后,《太丞验方》传不到刘决明的手中,反而被两个弟子所得,于是以教刘决明习字的方式,偷偷将藏书的地点告知了刘决明,盼着刘决明再长大一些,能明白他的用意,找到这部医书。他怕只教‘祖师麻’三个字,会被别人猜破用意,于是故意多加了‘味辛,性温,小毒’等字,让旁人以为他只是在教刘决明辨认药材的性味。他这样还不放心,当晚将高大夫和羌大夫叫去书房,将白大夫也叫了去,故意说《太丞验方》还未完成,又故意对三人都说出托付衣钵的话。如此一来,他死之后,三位大夫找不到《太丞验方》,必会相互猜疑,钩心斗角。他似乎怕三位大夫猜疑得不够狠,还故意在纸上留字,写下高良姜、羌独活和何首乌这三种药材的性味,分别来指代三位大夫,以此来加剧三位大夫的猜疑之心。可以想见,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三位大夫都会怀疑是对方拿走了《太丞验方》,不会想到是刘鹊自己把医书藏了起来,更不会怀疑到五岁的刘决明身上。”
高良姜听得目瞪口呆,他不止一次见过刘决明练字,在侧室外的空地上,在侧室里的纸张上,写的字他也都见过,可他从没想过这竟与藏匿医书的地点有关。他从一开始就认为是有人毒杀了刘鹊,偷走了《太丞验方》,一直怀疑要么是羌独活干的,要么便是白首乌。他费尽心思地寻找医书,却没想到藏匿医书的线索就明晃晃地摆在眼前。羌独活听了宋慈的话,脸色更加阴沉了,便如中了剧毒一般。只有白首乌嘘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即将洗去杀人之嫌,恢复清白之身,神色反倒轻松了不少。
“可刘鹊为何要自尽呢?就因为他患了风疾,一直治不好自己的头疼?”一片沉寂之中,乔行简忽然开口问道。
“乔大人,要论刘鹊为何自尽,眼下还为时尚早。刘鹊虽有自尽之意,也确实吃下了带有砒霜的糕点,可他究竟是不是死于自尽,还要两说。”宋慈向书房看去,“刘鹊在书房中伏案而死,房中的烛火是在子时才熄灭,窗户上却长时间没有他的影子;三个药童当晚闹起了肚子,很可能是被人下了泻药;我还在刘鹊的风池穴上,发现了一处针眼。存在这么多疑点,可见刘鹊之死,并不仅仅是自尽那么简单。”
“刘鹊的风池穴上有针眼?”乔行简颇为诧异。
“我今天下午重验了刘鹊的尸体,发现了风池穴上的针眼,原打算告知乔大人,但当时乔大人不在提刑司。”宋慈指着自己的后颈道,“风池穴共有两处,分别位于左右耳后发丛,因为靠近延髓,在这里施针时,需朝着鼻尖方向斜向进针,若朝后颈方向进针,便会刺入延髓,人会立时毙命。刘鹊的风池穴上有针眼,且针眼四周存在红斑,可见是生前伤,应是他死前被针扎刺所致。
“刘鹊被发现死亡时,是伏在书案上,但烛台位于书案里侧,窗户位于书案外侧,他人处在中间,影子却一直没被投在窗户上,因此我一开始怀疑他不是死在书案前。砒霜中毒,往往伴有腹痛、吐血甚至呕吐,于是我对书案、椅子和刘鹊脚下的地砖这几处地方进行验毒,都未发现有毒,也就是没有任何呕吐之物,这更令我确信刘鹊并非死在书案前,而是死在书房中的其他地方,是在子时蜡烛灭掉后,才被移尸至书案前。当晚黄杨皮、远志和当归一直在大堂里分拣药材,在此期间,除了高、羌、白三位大夫,没人进出过书房。可要做到灭掉蜡烛移动尸体,凶手必然是在书房里,因此我一度怀疑,凶手是提早藏在了书房之中,一直没有出来,直到灭掉蜡烛完成移尸后,才偷偷摸摸地离开。但在刘鹊的风池穴上发现了针眼,将我以上的所有推想都推翻了。”
他的目光扫过刘太丞家众人,提高了声音:“倘若刘鹊服毒之后,尚未毒发之前,便被人一针刺穿延髓立即毙命,那么吐血、呕吐等砒霜中毒症状自然不会出现。事实上,我当初验过书案、椅子和刘鹊脚下的地砖没毒后,为了确定刘鹊死在何处,把书房里的角角落落都查了个遍,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那便有了另一种可能,刘鹊的尸体其实没被移动过,他从始至终一直坐在椅子里,伏在书案上。”
“那窗户上没有他的影子,作何解释?”乔行简道。
“我之前有一次离开提刑司大堂,在大堂外站了片刻,当时我脚下的影子在慢慢移动,那是因为我头顶太阳的方位在慢慢移动。这让我想明白了为何刘鹊死在书案前,书房中又点着蜡烛,窗户上却没有他的影子。”宋慈说着,走向书房,揭下封条,踏入了房中。
乔行简没有立刻跟着走入书房,而是去到韩侂胄身前,颇为恭敬地道:“韩太师,请。”
韩侂胄斜了乔行简一眼,从椅子里起身,在夏震的护卫下,走进了书房。早有甲士过来,将椅子抬入房中,请韩侂胄坐了。乔行简这才带着文修和武偃进入房中。刘太丞家众人最后进入,但被几个甲士拦在书房的一侧,不让他们接近韩侂胄,以免他们之中有人心怀异志。
宋慈站在书案前,指着书案里侧的烛台道:“我们一直认为,刘鹊只要在书案前,他的影子便会出现在窗户上,那是因为烛台位于书案的里侧,上面剩有半支没烧完的蜡烛,于是想当然地以为当晚书房里点的是这支蜡烛。可若刘鹊死的那晚,书房里燃烧的蜡烛,不是这支呢?黄杨皮曾说过,当晚书房里的烛火熄灭时,不是一下子灭掉的,而是慢慢暗下去的,这不像是被人一下子吹灭,更像是蜡烛自行燃尽熄灭。所以我推测,当晚书房里还有另一支蜡烛,这另一支蜡烛在子时前后燃尽,自行熄灭,只因它的位置不在书案里侧,是以刘鹊的影子便被投在了别处,没有出现在窗户上。这与太阳的方位不同,人的影子也就不同,是同样的道理。”他的目光从高良姜、羌独活和白首乌三人身上扫过,“高大夫,羌大夫,还有白大夫,你们当晚进入书房见刘鹊时,书房里燃烧的,可是烛台上的这支蜡烛?”
高良姜回想了一下,道:“我记得是烛台上的蜡烛。”羌独活点了一下头。白首乌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