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锦绣堆4

喝了水,脸色依旧苍白的寄娘躺回床上合上眼睛。

小丫鬟以为主子要休息了,犹豫着想退出去。

“外头一个人都没吗?”

床上突然传来轻轻地问话。

小丫鬟忙站住身子答话:“没……姐姐们可能……可能有事忙去了……”

寄娘勾了勾嘴角,没再说什么,只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忙说:“奴婢叫小绿。”

寄娘嗯了一声。

小绿等了很久,没等到任何声音,小心翼翼抬头往床里看去,隔着半落的床帐,她隐约看到寄夫人合上眼似乎睡着了。

小绿连忙垂下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直到傍晚,晔王才走进这个西厢房。

四散的奴仆还未回来,寄娘大概猜到那些人估计是看她马上要不行了,急着为自己找后路。原主在这里七年,曾经也有过忠心耿耿的侍女,但只要忠心的,这几年先后都折了。

这也是原主的痛苦之一。

从低等侍妾爬到被尊称一声“寄夫人”,然而回头看,她什么都没得到,所有血亲、对自己好的人,都一个个被害而亡。

“你捎来的纸条,什么意思?”

晔王皱着眉走进来,看到秀发散在胸前,抱着被子靠坐在床上的柔弱美人,不快的语气在最后几个字时减弱。

寄娘眼神很平静,对他微微勾唇:“王爷坐吧。”

晔王有些意外。

认识寄娘以来,这个女人身上总有一股忧郁,她的眼中藏着浓郁复杂的情绪,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哀伤,望着她的眼睛时,就像看着一片深海,你知道里头暗潮涌动,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暗潮,于是忍不住一看再看,忍不住去探究她的里里外外。

这是晔王第一次看到眼神如此平淡的寄娘,仿佛眼底那一片深海彻底换成了一潭风和日丽的浅湖。

他关心了一句:“你的身子好些了?”

寄娘无奈笑笑:“本已经去了阎罗殿了,还以为等不到王爷回来。”

晔王:“胡说什么?”

寄娘没有理会,说:“不是与你哭诉,你瞧,这满屋子的下人都出去找下家了,我的确是死了一遭的人了。”

晔王往四周一看,伸手摸摸桌上的茶壶,发现果真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茶壶里的水冰凉。

他顿时不悦:“这些狗奴才……贾林!”他喊了贴身随从进来,“这西厢房的下人既然想找下家,那就全不用回来了!”

贾林应了喏,又犹豫看着这两位主子:“全都赶走的话……寄夫人还在病中,这人手……”

寄娘说:“把院子里洒扫的小绿调过来就行了,今日只有她给我倒了一杯水,我要她一人便可。”

晔王一拍桌子:“少了这些欺主的奴才,我晔王府找不到能用的下人了?犹豫什么?王妃怎么管理后宅的!”

晔王最好排场面子,自己的侍妾被王府奴才欺负成这样,简直是在他脸上啪啪拍打,事实不当面被戳破,他混不放在心上,如今一切摆在他眼前,他自然感觉被下了脸,十分恼怒。

贾林很懂晔王的心思,再不敢多说,连忙应诺退下。

晔王依旧满肚子气,语气不善地回头来看寄娘。

寄娘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笑了笑:“实话说,死前见不到王爷倒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没做,死不瞑目。”

晔王感觉刚才好像晃了一下,耳朵出了问题,没听清寄娘在说什么。

见不到他没什么?

这话说的,完全不是他预期中的发展。

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听错了。

同时也好奇,什么事没做死不瞑目?

“什么事?”好奇便问了。

寄娘靠在床上,神色还算舒适自然,声音轻轻的,和以往耳鬓低语差不多:“孩子的死。”

晔王恍然,也是,寄娘这几年好不容易怀了两胎,但两胎都没保住,他不觉得这是人为,更相信这是因为寄娘本身体质太弱了,生育艰难。

寄娘自然能看出他的想法,但她并不在意,她只说能牵动他心神的话:“王妃成型的男胎也落了。王爷也信王妃身子骨不好?”

晔王后背微微挺直,这才是他愿意来一个据说马上要咽气的侍妾屋内真正的原因。

“你今日纸条上说,你知道谁是祸首?”

寄娘张嘴,还未说话突然连连咳嗽。

晔王急切,立刻提起茶壶倒水递过去,寄娘一边咳一边推开:“冷。”

“贾林!贾林!滚进来倒茶!”

茶水现烧不是眨眼就能办到的事,贾林提着茶壶跑出去找人烧水,寄娘终于止了咳却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微微侧头靠在床边,脸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灯下病西施,此情此景竟美得脱俗。

晔王虽然十分急切想知道消息,但寄娘这模样,他便只能憋着等待,怕强迫不成把人先折腾死了。

等着等着,目光瞥到她弱不胜衣的美人样,晃了晃神。

寄娘知道晔王等得很难受,但她就是故意让他等着,这只是一个开始,人嘛,总是要习惯一些事的。

直到温开水被送进来,寄娘喝了水滋润了喉咙,这才继续说前面的事。

此时,距离赵家案件已经过去十年,皇后当年生下的儿子司马灿已经22岁,正是最风华正茂的好年纪,他地位尊贵,母家得力,这几年极受皇帝宠爱,接手的差事越来越多,获得的封赏越来越多,影响力快要比上晔王。

晔王对这个嫡子弟弟非常忌惮。

皇帝老了,太子却迟迟不立,大家其实心知肚明,老皇帝经历过上一任太子在他被俘后直接登基为帝的事,对太子这个位置忌惮非常,曾经早早立长子为太子的他,如今52岁了也不肯再定下继承人。

太子未定,皇子们都有机会。

魏国以前的太子不是嫡子就是长子,如今长子司马炀已经死了,晔王照理就是顺位继承人,但是偏偏又有了一个成年的嫡子冒出头,这两方近年来明争暗斗各成一派。

两年前,皇后一系提出来一条建议,要求正士族家风,家族继承都应该先嫡后长,嫡庶有别,不得僭越。

所谓醉温之意不在酒,面上是整顿大臣,实际指代什么不言而喻。

偏偏皇帝同意了。

晔王意外之后就是伤心,觉得皇帝也偏心嫡子,但没过多久皇帝又在别的地方对晔王大加赏赐,不吝夸赞。

虽然皇帝最终端平了一碗水,但嫡子这件事还是刺在晔王心头。尤其,皇帝突然开始重视嫡庶,对儿子没什么差别,但对孙子的态度就差别很大。

晔王是正一品王爷,司马灿爵位比他低两级,结果过年时,司马灿府上还不会说话的嫡子收到的皇帝赏赐比他的庶长子还多。

“王爷需要一个嫡子,”这是一个陈述句,没有半点猜测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