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家宴

大顺三年十月二十五。

朱全忠洗去征尘,在家中办了个小宴。

诸子都来了。

朱友裕,如今已经二十余岁,多次领兵作战。崭露头角那会,还是全忠已经归顺朝廷,攻巢贼之时,当时攻华州,有贼将在城楼辱骂官军,李克用选善射之士连射,不能中,全忠命友裕射,贼将应弦而倒。

此子是全忠早年在家乡浪荡时所生,一直留在老家,由兄长代为抚养。

但朱全忠对他不是很喜欢,也没什么感情。

这次攻朱瑄,朱友裕甚至还被义子朱友恭告了一状,说他用兵太过保守,胆怯懦弱,让全忠更是不喜。

友裕妻刘氏,老宣武军将校刘仁遇之女。

朱友珪,今年九岁。他的出生是一场意外。全忠率军过亳州时,问有无妓女,部下进献一人,甚美,后诞下一子。全忠不敢带回家中,后来硬着头皮与妻子张惠说了,张氏遂将此子接回,其母因身份低微而被打发走。

朱友贞,张惠所生,今年五岁。

朱友璋,石氏所生,今年两岁。石氏,石彦辞之妹。石彦辞者,凉州人,其位不显,然妹妹石氏貌美妩媚,甚得全忠宠爱。

还有几个义子。

朱友恭,原名李彦威,寿州人,巢军出身,目前在军中为将。

朱友让,原名李让,汴州人,世为豪商,为邵树德所俘,不知所终。

朱友文,原名康勤,昭武九姓后裔,善诗文,目前在粮料使萧符手下做事。

本还有个朱友谦,即朱简,许州人,但已为王重盈所杀,便没有录入宗谱。

按年龄排行来说,友恭(义子)最大,友裕(亲子)次之,友文(义子)次之,友让(义子)次之,友珪(亲子)次之,友贞(亲子)次之,友璋(亲子)次之,一共七子。

还有一女,只有三岁,也被张惠牵了过来。

亲子、义子,连带着各自的家人,济济一堂,非常热闹。

朱全忠看了心中欢喜。

他将最宠爱的女儿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才交给张惠,笑道:“年年征战,阖家团聚的日子是越来越少,来,满饮此杯。”

朱全忠拿酒樽湿了湿唇,便放下了。朱友恭、朱友裕、朱友文三人一饮而尽,女眷们也跟着喝了一杯。

“唉,若不是贤妻管着,某也想满饮此杯。”朱全忠看着还剩大半的酒樽,有些遗憾。

“大王春秋鼎盛,但也须注意身子。”张惠嗔道:“你在军中痛饮,妾管不着。但在家中,还是少喝为妙。”

朱全忠大笑:“有妻若此,夫复何求。”

目光一转,落到了女儿身上,又看了看妻子张惠,有些挣扎。

四十岁了,征战半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到底要不要嫁出去呢?

张惠心思细腻,见状若有所思。

此女是府中婢女所生,但一直是由她亲自抚养的。养了这么久,早就当做亲生女儿了,大王的目光老在女儿身上打转,张惠如何猜不出端倪?

当下脸一落,气得不说话了。

朱全忠哈哈一笑,连忙招呼众人喝酒吃菜。席间不停讨好妻子,但都热脸贴了冷屁股。

一场气氛略显奇怪的家宴结束后,张惠冷着脸走到朱全忠身前,道:“又想和谁联姻了?女儿这么小,如何联姻?”

朱全忠有些尴尬。

他让敬翔写一封信,言辞谦卑一点,送给杨行密。

杨行密也不容易,长子杨渥才七岁,是他当上庐州刺史后才有的子嗣。之前就是个无名之辈,漂泊无依,三十来岁的人,连妻室都没有。

朱全忠估摸着,这种人骤然发迹,有可能得意忘形,不如写封信吹捧一下,再送点礼。自己丢点面子没什么,为了大业,还有什么不能舍呢?

如果可能的话,可以与杨行密约为儿女亲家,先稳住他是够了。

反正两边孩子都还小,真要成婚,至少十年后了。届时如果不愿意,找个理由毁了婚就是,能有多大事?

敬翔猜到了这一节,总觉得这不是什么正经路数,而且悔婚也太不讲究了,不停劝谏。

迂腐之辈!

“先哄一哄杨行密,让他别给我添乱。”朱全忠抓住张惠的手,涎着脸道:“他儿子,焉能配得上吾女?”

张惠的气稍稍有些消解,复又道:“大王何故终日戏人呢?妾闻人无信不立……”

“夫人谬矣。”朱全忠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吾少年便在乡中闯荡,随后征战四方,忠义诚信之人见过很多,而今多半连尸骨都找不到了。这世道,比的就是谁狠。便是那假仁假义的邵树德,你道他不狠?”

张惠有些意外。

她在汴州,也听人说树德言而有信,宽厚待人,难道还有另一面?

“哼!”见妻子有些不信,朱全忠心里略略有点不舒服,道:“王重荣、王重盈兄弟待他如何?王珙又是怎么死的?别人不知,我还能不知道?”

在这件事上被邵树德摆了一道,朱全忠至今耿耿于怀。

自己明明没让朱简杀王珙,也没让他在那个时间发动,但他突然间就造反了。邵树德若没有插手其中,打死他都不信。

“去岁攻洛州,所破之寨,屯将尽皆处死,家人流放河陇。听闻他征草原,大肆杀戮,动辄掳掠数万老弱妇孺,完全是北朝鲜卑之风。”朱全忠又道。

张惠听得一愣一愣的。

“此贼,我必杀之!”朱全忠道:“晋阳李克用,像个傻子一样被他利用。朝廷,被他欺凌得敢怒不敢言。不杀此贼,我朱氏死无葬身之地矣。便是你等,也要落入其手,成为玩物。此人,就是个色中饿鬼。”

张惠噗嗤一笑。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丈夫的不安,也不生气了,笑着拉着他坐下,道:“夫君掩有中原十余州,户口繁盛,府库殷实,将士们又如此善战,何惧那邵贼?中原诸侯也不是傻子,树德若狼子野心,定然被群起围攻。”

“理是这么个理。可若真等到中原诸侯一致对付邵贼的时候,汴镇怕是也不太行了。届时我不过是中原诸侯对付邵贼的牌甲罢了。”朱全忠又一叹:“邵贼比我小六岁,听闻每月都驰马射猎,四处巡视,若我走在他前头,吾儿怎么玩得过他!”

老子英雄儿狗熊,这并不是开玩笑。

最年长的朱友裕,全忠不喜欢,并不全是偏见,确实有些不足。

当然这也可能是他要求太高了。

老兄弟们都觉得友裕不错,可继承藩镇大业。这次攻朱瑄,友裕独领一军,大败朱瑾,搏得了很多老将的欣赏。

后面攻徐州,或可再让他领军练练手,看看结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