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河阳与柔州
乾宁四年六月十八日,黄河河面上“粮船商舶,前后相望,扬帆无阻。”
河阳节度使宋乐最近发现了一件事情,梁军水师出动频次大减,不太愿意动窝了。仅有的几次到河阳三城示威的行动中,仔细一点的人都能看出,梁军船只似乎维护不利,稍稍有些破烂。
水师是一个每年都要花钱维护的兵种。船板、帆缆都需要定期修缮乃至更换,船体要做保养,要上漆。如果是海船,甚至要定期拉到船坞内,刮一刮船底,然后涂抹防海蛆的东西,每一项都要花钱。
可以肯定的是,梁人财政出现了问题,导致水师船只维护不力,出动频次大减。
而这种情况,自然给陕西、河中、东都、河阳四镇之间的水上运输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六月十五日,十艘船只从孟州出发,满载粟米、豆子抵达了洛口,当天返回。
十六日,二十艘船载运了三万斛粟麦抵达汴口,当天跑路返回。
今日,又有二十余艘船只满载粮豆、干草、肉脯、酒抵达了汴口。
连续的成功运输让夏军上下大为振奋,因为这意味着运输成本的极大降低,可以减少征召运粮夫子,可以在前线堆更多的兵力。
河面上热热闹闹,乡间也热火朝天。
夏收已经进入到了中盘甚至接近了尾声。
曾经策马持弓到郑、汴、滑大闹的土团乡夫们挽起镰刀,不顾烈日的炙烤,奋力收割着田间的小麦。
老天爷很给面子,金黄色的麦粒被拍打下来后,又起了大风。农人们身体疲累,但喜气洋洋,顺风扬谷,将瘪谷、草屑吹去。母鸡带着它的孩子们撒着欢儿追逐着瘪谷,啄食个不停。老牛被关在牛栏里,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那些谷子,嘴里咀嚼个不停。
先一步收割的农户甚至已经晾晒完麦粒了。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麦子收起来,然后看着满满的谷仓,心中特别踏实。
嗯,隔壁的泽潞也刚刚收获完毕,但好像不太够吃。李罕之的人马蠢蠢欲动,似要南下劫掠。他们甚至连理由都想好了:河阳节度使宋乐招诱泽潞百姓,二州十六县百姓多有逃亡南下者,夏人将其匿了下来,安置到新得的河阴、汜水二县。
诚然,这是事实。就李部军士那个鸟样,上党百姓是真受不了他们,逃亡很正常。宋乐对逃亡过来的百姓全数收留,分批安置到河阳(黄河以南部分)、汜水、河阴三县,基本没怎么遮掩,根本不怕,你能奈我何?
李罕之等人看在眼里,咬牙切齿。但左思右想之下,实在不敢造次。尤其是陈许大战结束后,十万梁军覆灭的消息震惊天下,李罕之本人又有些小心思,便始终没有动手。
抢河阳,还不如去抢魏博!
这一日,河阳中潬城所在的沙洲绿荫下,邵树德、宋乐对坐饮酒。其时河风轻拂,一扫暑热,端地是非常自在。
“大王,观梁人水师,便可知其将骄兵堕,不复当年之锐气,破之易也。”宋乐年逾五旬,但精神不错,此时与邵树德谈起梁人水师“摆烂”的消息,言语中多有讥讽。
“去岁大水破坏不轻啊。”邵树德则看着重建的河阳关(中潬城),不住感慨,道:“城池被冲毁,树也没活下多少,菜畦、果园被淹,养的鱼也跑了……”
当然,损失最大的还是浮桥,不得不重修。而且重修的桥质量不如以前,因为那些船只都是紧急伐木后打造的,首先木材来源不一,有的木材并不适合造船,但关键时刻也用上了;其次木材没有阴干或烘干,用不了多久就会损坏,寿命很短,后面就要陆陆续续进入更换期,非常麻烦——原版浮桥所用的船,可是在江西洪州制造,然后运输到河阳的。
“大王,幸好孟、怀未遭大难,河堤尚稳。今岁两州大稔,百姓粗安。”宋乐笑道:“大王若想吃鱼,遣人捕一些就好了,不费事。”
黄河大堤,只要你不去瞎搞,一般而言也没那么脆弱。
邵树德记得后梁末帝时期就扒过一次黄河大堤,最后坑了自己。本意扒黄河是防止晋军骑兵南下袭扰的,但在李存勖奇袭汴梁时,自己的主力却因为黄泛区阻隔无法快速回援,坑得不行。
“孟怀也发展四年了吧?”邵树德突然问道。
宋乐心下一惊,明白了邵树德的用意。
老实说,镇孟数年,他对河内算是有感情了。正所谓一张白纸好作画,他在河内干得也舒心,又毗邻中原核心地域,与当年倾注了他很大精力的胜州大不一样。
夏王这意思,多半是要在河阳征税了,宋乐很清楚。
“大顺五年始得,下半年移民屯垦,冬至之前造册,计有一万八千余户、八万四千余口。”宋乐善抚民,重实干,这些数据当真张口即来,只听他说道:“乾宁元年至今,不断移民垦荒,户口剧增,二州十县之地产出的财赋,多用于移民安置。况且河阳南城、汜水县、河阴县新得,残破不堪,百姓还需赈济。河道、驿道、陂塘、灌渠尚需整治,牧场今年新增了三万匹马,人手、草料多有不足,还需开辟田地种粟麦供马儿过冬。乡民教化,也是一笔大支出……”
宋乐说的这些都是实情。
河阳的成绩很突出,但问题也很多,才刚刚度过了最艰难的阶段,真没到摘果子的时候。况且孟怀乡勇年年出战,卖了不少命,以往被军中将领鄙视的华州移民的战斗力也得到了很大提升,这不是贡献么?
河阳百姓太苦了,最好缓个两年。
邵树德见宋乐那样,笑道:“先生勿忧,今年夏收、秋收便不征户税了,只征地税。明年夏收才开始课两税,如何?”
“也好。”宋乐知道这是他为河阳百姓所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立刻一口答应。
邵树德见宋乐答应得这么快,有些后悔,不甘心地问道:“先生给我交个底,如果征收重税,又不让百姓活不下去,河阳一年能收多少粮?”
“八十万斛还是有的。”宋乐答道。
这是地税,不是粮食产量,而且一般而言不至于收这么重的税。邵树德只是想了解极端“苦一苦”的情况下,河阳能提供多少资粮罢了。
而且,河阳的三茬轮作制并未得到全面的推广,因为缺乏牲畜。后面逐渐深入推广后,粮食总产量并不会得到很大的提高,因为会有相当部分种粮食的农田改种牧草,这个影响不容忽视,除非继续疯狂移民,但显然不太可能了,有人也是优先安排到河南府和汝州。
“不错了。”邵树德说道。
还在整编的武威军,计有步军两万四千、骑军六千,征战一年的话,人吃马嚼,要吃掉六十万斛粮豆。河阳已经能支持一支“禁军”的粮食消耗了,如果再征收些干草的话,或许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