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合作

乌炤度不清楚是自己献上去的那些药起了作用,还是夏王真的关心渤海国,反正他很快就得到了接见。

十月初七,他来到了定鼎门东第一街第五坊:修文坊。

修文坊内有一地名弘道观,已废弃。观主三洞法师,郑州管城人,修为颇深。

这座道观占地极大,几乎囊括整个修文坊。之所以如此离谱,因为在此之前,这里是王府。

咸亨三年,尽并一坊之地为雍王宅。王升储,立为弘道观。

弘道观毁于战火,今全部清理,建起一宅,赐予夏王嫡长子邵承节。

王妃今日也来了。

五个月前,她诞下一子。成婚十余年来,她为邵树德生了三子一女,长子已经十五岁,长女十一岁,次子六岁,三子一岁,又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没让邵树德操心,堪称贤惠、聪慧。

大郎得了宅子,作为母亲,当然要过来看一看了。不光看,还亲自指挥仆婢,把一箱箱的财货搬进来,妆点各处。

邵树德坐在中堂内,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银鞍直指挥使李逸仙前来禀报时,他才终于感觉到了点乐子。

“让他进来。”邵树德安坐不动,吩咐道。

按理来说,乌炤度是渤海国相,还是要给点面子,出门迎接的。但邵树德想了想,还是没动。这是一种姿态,是一种政治信号,也是一种谈判方式。

乌炤度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宦海浮沉这么多年,个人荣辱已不是很在乎了。在他这种老官僚手里,没有什么是不能交易的,一切都可以谈,都可以明码标价。

“参见夏王殿下。”乌炤度和陪同他前来的高元固一起行礼。

“乌相多礼了。”邵树德起身回礼,笑道:“坐吧。宅邸新成,家具尚未齐备,怠慢贵客了。”

说罢,吩咐银鞍直副使杨弘殷去煮茶——在邵树德身边干,需要学会的技能确实不少。

“乌相这次是从上京龙泉府而来吧?”邵树德问道。

双方都没提乌炤度之前送的礼物。

老实说,邵树德对此不太感冒。当然尝试一下的兴趣也是有的,不过昨晚服侍他的萧氏知晓后,直接将其夺走,说这是虎狼之药,于身体有害。然后,施展了世家大族的魅惑绝学,比药还管用。

“正是。”乌炤度说道。

“龙泉府风物如何?”邵树德颇感兴趣地问道。

“敝国疆域甚广,有五京十五府,六十余州,百余县,二百万口。以肃慎故地为上京,曰龙泉府,领龙、湖、渤三州,治龙州,城临忽汗海。”乌炤度介绍道。

“听闻渤海有暖炕,可见十分寒冷,上京能耕作否?”邵树德又问道。

“殿下,渤海水网密布、土地肥沃,主种稻米,亦有豆、麦、稷、黍等作物,还可牧马、狩猎、捕鱼、采集,远近皆称。”乌炤度回道。

他越是骄傲地介绍渤海国的农业成就,邵树德越是感兴趣。

“渤海亦能种稻?”邵树德惊讶道。

他印象中,东北能种植水稻,是清末越界过去的朝鲜农民培育出来的,怎么这会也能种了?难道是气温高?

“殿下,渤海产粮,七八成为稻米。岂不闻‘卢城之稻’?”乌炤度说道:“《周礼》有言:‘东北曰幽州,谷宜三种’,即稷、黍、稻也。”

卢城稻是渤海国特产,听闻口感很好,不过很少卖来中原,仅作为贡品送来过。

《周礼》中提到的幽州,应该是包含辽东部分地区的,但多半仅限南部,即辽宁一带。稷是高粱,黍是糜子。也就是说,很早以前至少辽宁就大量种植水稻了,这刷新了邵树德的认知。

渤海国的主要水稻种植区,在忽汗水、率宾水、湄沱湖流域。也就是说,牡丹江、绥芬河、兴凯湖一带是渤海国的农业重镇,腹心地带,也是最富饶的地方。

“这么说,上京、东平、率宾三府便是贵国的财赋之源了?”邵树德显然是做过功课的,知道大概的地理位置。

事情确实超出了他的认知,惊讶一个接着一个。同时也有些无奈,国朝就没深入研究过渤海国,对其内情所知有限。

邵树德原以为渤海国的精华地带在辽宁,现在发现,居然在牡丹江、兴凯湖一带,这才是其核心位置。不然的话,也不会于天宝末迁都上京了。

“正是。”乌炤度回道:“敝国初年,便定下了专力北进的大略。经过数代人征讨,东北诸夷畏臣之。”

乌炤度这话说得过于简略了。事实上渤海国一开始还是想南下的,但南边有大唐、新罗,实力很强,非常不便。于是北上征讨黑水靺鞨,拓地千里。

黑水靺鞨便是女真的前身,被渤海国打成狗了。而高句丽时代,他们也被高句丽严厉镇压,日子过得十分凄惨。于是遣使至大唐,表示臣服,想借助大唐的力量夹击渤海国。

不过靺鞨诸部很快被渤海数万大军给征服了,此事便没了下文。

这时候的女真,战力羸弱,大唐、渤海、高句丽派出一支偏师,都能随意征服,其实没有任何能打的迹象。或许真实原因不是女真能打,而是他崛起时遇到的对手不能打。

“贵国与契丹的战事,我已听闻。”杨弘殷将煮好的茶端了上来,邵树德请乌炤度、高元固二人品尝,又问道:“契丹愈发张狂,我必不能容之。可渤海遥远,联络一次都不容易,如之奈何。”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乌炤度心中激动,立刻起身说道:“殿下,其实不远,从登州出海,三日即可抵达敝国。”

邵树德不置可否,问道:“安东府故地,如今在谁手中?”

安史之乱后,以平卢军渡海南下至淄青为标志,唐廷势力全面撤走辽东。面对如此优越的无主之地,周边各政权、部落自然十分觊觎。而在多方较劲之中,渤海国显然占了上风。

德宗朝短暂中兴,曾于汉襄平城重置安东都护府,都护是“高句丽废王高藏之子连”。高连之子高震也曾担任过都护。

但这只是辽西,辽东却已为渤海所据,汉四郡故地则为新罗所据。

安东都护府的存在时间很长,主要依附于幽州镇。835年张建章出使渤海时,安东都护府仍在。

宣宗大中四年(850),安东都护府仍治于辽阳,当年朝廷授张允伸幽州节度使的制书中,曾提到“况辽阳甲兵之雄,幽都控驭之远。”

辽西失陷应该是最近二三十年的事情,主要为渤海所得。但这块地并不在渤海国五京十五府之内,且一直面临着契丹的激烈争夺。

《辽史》记载“力战二十余年,始得之,建为东京”。909年,“春正月,(阿保机)幸辽东。”也就是说,最晚在909年之前,契丹就已全取辽西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