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奚澜誉单手将方向盘往左一打,车身偏移,稳稳停在小区背面的树荫下。
他启开车窗,摸了根烟,点燃后伸出窗外点了下,“这周有安排?”
他甚至都没看她。
宁枝反应一秒才意识到是在问她,“没有。”
奚澜誉拉开车门,倚在车旁抽完一根,随手碾灭,而后利落上车,发动引擎。
车往相反的方向开。
宁枝看了眼,窗外霓虹倒退,黑影幢幢,奚澜誉漫不经心的眉眼模糊在车窗上,落下一个沉默的剪影。
不知他要去哪,总归不至于害她。
宁枝双手抱臂,没甚所谓地倚着座椅。
“打电话,说我带你出去。”
行至郊外服务区,奚澜誉扔下这么一句,推门下车,估计是给她留与外婆单独沟通的时间。
奚澜誉行事,方方面面都透露着周到,一看便知从小即有良好的家教。
宁枝早在两人出发时已跟外婆表达过这层意思,想了想,她只在微信消息后加上一句,“不用担心。”
再次出发,这回没停过,车最终驶入半山腰的一栋独门中式别墅。
郑一满有次无聊,拉着宁枝看北城的谷歌地图,曾看到过这里,两人当时断言,住在这里的人要么非富即贵,要么性格孤僻。
不然谁会想到在荒无人烟的断壁上建屋子。
宁枝瞥了眼自进门起便一言不发的奚澜誉,扯了扯唇。
还真让她们说中了,这人两样全占。
郑一满当时还笑说,这地儿要是梦游,推门走两步,完蛋,直接升天。
事实证明,贫穷只是限制她们的想象。
亲眼所见,这别墅比她从地图上看到的要震撼许多。
宁枝估不出面积,但草草看一眼,也知大到惊人。
古韵古香,一步一景,入门即是苍劲挺拔的竹林,依次路过人造池塘,假山亭榭,未名院舍,宁枝穿过一道月型门洞,随奚澜誉停在廊檐下。
有人上前将大门推开,宁枝霎时闻见,愈加馥郁的檀香。
他站在门口,下颌微抬,示意宁枝进去:“今晚你住这,要去哪告诉她们,会有人送你。”
宁枝平淡说了声:“多谢。”
奚澜誉从始至终都很平静,未曾显露一丝一毫的不耐,但宁枝直觉,这已是他耐心的临界点,他不愿再腾出时间应付,索性釜底抽薪,换了个方式。
宁枝无所谓,与其面对外婆的旁敲侧击,她更情愿先在这躲上一晚。
奚澜誉并不吝啬,给她的这间屋子设施齐全,堪称完美。
古代的大户小姐估计也就这样了。
她洗过澡,换上佣人递来的长款连衣裙,不太合身,腰身偏松。
宁枝拢了拢头发随口问:“这儿还有别人?”
佣人很聪明,一听便知她在问什么,似替奚澜誉解释似的:“不是的宁小姐,这是从前岚因太太没穿过的。”
“岚因太太?”
“是先生的母亲,已经过世了。”
宁枝闪过一瞬的诧异,奚澜誉为人低调,查不到什么。
她只知道奚澜誉有个父亲,其余的,她没再打听,还以为他母亲是在国外,或者独自生活之类,毕竟他们这样的家庭,貌合神离的塑料夫妻并不少见,她自己现在不就是么?
没想到竟是……
宁枝沉了沉声:“知道了。”
佣人退出去之前,又说:“宁小姐,您一会儿要是饿了,就直接喊我,我给您送夜宵。”
宁枝想了想,“麻烦帮我送杯蜂蜜水。”
她没有晚上吃东西的习惯,但今天确实喝得有点多,被她这么一说,觉出几分后知后觉的灼烧。
时间还早,宁枝睡不着,端着蜂蜜水出门,全当消食。
走了约莫一刻钟,宁枝轻笑,郑一满那个假设恐怕不成立,要真有人在这儿梦游,最可能的情况大概是,闭眼走了一个小时,还没摸到大门在哪。
园子里很静,除了偶尔听到几声佣人的脚步,便只剩夏夜的蝉鸣,和她自己的呼吸。
每走几步,廊下便挂着一盏灯笼样式的夜灯,远远望去,整座园林晕在一种浅淡的昏朦里,柔和中泛着幽冷。
亮灯的房间不多,除开宁枝住着的那间,便只拐角向前最中间的院落。
宁枝刚走几步,佣人犹豫着开口:“宁小姐,先生不喜欢被人打扰。”
宁枝看她一眼,其实只是下意识的动作,那人便局促起来:“不过先生也没带人来过这,您应该可以不用守这份规矩。”
原来那是奚澜誉的住处,她还以为他将她送到,便会立即离开。
宁枝将喝剩的蜂蜜水递给身旁的佣人,转而绕道去了别处。
这佣人应当误会了她跟奚澜誉的关系,话里话外,又怕得罪她,又担心她不高兴。
其实挺多余。
对他而言,她只是个过路人。
刻意试探两句,不过是为确认,奚澜誉除了她,是否真的如他所说,同别人没有更近一步的亲密关系。
毕竟她们虽是假结婚,但这层婚姻关系是正儿八经存在的,她可不想在两人的婚姻存续期间,突然冒出个人骂她是后来者居上的小三。
宁枝坐在假山旁的亭子里吹风,不知是这里植被众多,远离市区,还是因为园内刻意做过降温处理,宁枝竟觉得迎面吹来的风带着股山间的清凉。
坦白讲,这儿位置绝妙,入眼可见翻涌着的暗霜云雾,叫人心绪宁静。
宁枝呆了会,正准备回去,转身瞧见对面廊下立着的奚澜誉。
他似刚沐浴过,换了身休闲的缎黑家居服,金线滚边的样式,让他看着更加的高不可攀。
他手里夹了根烟,半身揉在朦胧的光晕里,另半身则隐在缥缈虚无的暗夜。
天边一轮月,微凉清辉洒落,道是有情却无情。*
宁枝不知怎的,脑中闪过一句话。
天地一孤人,茕茕而孑立。*
后来,她无数次想起这个瞬间。
深山如漆黑的眼将人吞没,而他站在云眼中心,无波无澜,无悲无喜。
此刻,若要用一种颜色来形容奚澜誉,宁枝想,大概是忧郁的蓝灰。
好比现在。
在这旷野无渡的寂夜,他抬起头,望见的会是一轮幽蓝的孤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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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当宁枝洗漱完毕,移步前厅用餐时,被告知奚澜誉已先行离开。
宁枝不在意地“嗯”了声。
她到时,佣人正在收拾奚澜誉用过的早饭,几乎没动过,只那杯咖啡浅了些。
宁枝端过她面前的尝了口,微皱眉放下,说:“麻烦帮我换杯加浓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她小时候身体不好,外婆想方设法给她弄来不少偏方,对于幼时的记忆,宁枝记忆最深的,便是那铺天盖地的中药味。
以至于现在,她对那种微涩的苦味有种病态般的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