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奚澜誉说完, 屋内安静几秒。
宁枝抿了抿唇,有点无语。
她垂着头,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认真为换药工作收尾。
估计是为了方便换药, 奚澜誉换了身简单的黑T。
他身材好,就算这短袖并非紧身, 宁枝凑近了也能想见它底下藏着的匀称肌肉。
此刻,奚澜誉随意搭在桌上的那只手缓慢收紧, 手臂青筋爆出,似实在忍耐不住,他绷紧下颌, 抬眸扫了宁枝一眼。
宁枝无所谓地跟他的眼神对上, 淡声问, “哪儿不舒服吗?”
她手下丝毫没收着力。
奚澜誉深深闭一下眼,嗓子里挤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他一字一顿, “宁、枝。”
这声里含了点无声的威压。
要是之前,宁枝或许会有点怕,但现在,人家都将她的医术水平归到“勉强”那一列了。
宁枝要是再不反抗,也真是没半分脾气。
她颇为无辜地眨眨眼, “怎么了?”
很好, 奚澜誉确定她就是故意的。
他掀眸,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同居这么久,宁枝不至于被他一声笑就吓到。
她将东西收好,在他面前站定, 嗓音虽淡,但尾音却是上扬的, “奚总,这种勉强的,就只能是这个水平,你多担待。”
说完,她转身出去将门带上。
房门“砰”的一声,像她蔫儿着坏的反抗。
奚澜誉看了眼她的背影,片刻,有些无奈地,指骨抵额,揉了一下。
-
第二天一早,宁枝自然也是乘奚澜誉的车。
下车前,她谨慎地透过车窗观察周围的情形,见迟迟有院内相熟的同事在车外走动,她便只好坐在车内安静等待。
奚澜誉见她这样,扶了下镜框,说:“其实我们的关系……”
宁枝注意力都在外面,压根没注意奚澜誉有没有说话。
见外面渐渐没什么熟人,宁枝推开门,回头看向奚澜誉,叮嘱道,“我先走啊,你一会再出来。”
奚澜誉闻言,唇角抿直,淡漠地看她一眼,沉默颔首。
宁枝对他这张扑克脸早就见怪不怪,见他应了,她立刻转身,小跑离开。
奚澜誉看着那毫无留恋的背影,从烟盒里摸出根烟,点燃后,他一手搭在车窗上,间或抽了几口。
约莫五分钟,他将烟碾灭,推门下车。
……
宁枝尚未迈进医院大厅,便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
诚然,北医大厅除了晚上,从无安静的时候,但宁枝敏锐地觉察到,这份喧嚣与以往不同。
走近一瞧,果然是有人在闹事。
“北城大学附属医院神经外科主任纪斯何草菅人命!”
“天爷呀,我妈来之前好好的,结果这个主任诊断我们是什么脉什么瘤的,做了个手术,人推出来的时候就没了呀!”
“现在人没了钱还要一大堆,我们也不想活了,我今天来,就是要那个姓纪的给我妈偿命!”
“……”
宁枝看着那拉起的横幅,不禁皱起眉头。
这个手术她知道。
病患是很典型的颅内动脉瘤,这个病跟定时炸弹差不多,一有不慎,很容易危及患者的生命。
而且这种开颅手术风险本就较高,死亡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三十。
纪斯何身为神外主任,外科手术自然没得说,他从医这么多年,在他手底下死亡的病人不足三个。
且上一个,已经是五年前。
所以,这次手术的失败对纪斯何打击很大,虽然他没跟任何人说,但宁枝知道,他非常非常的自责。
宁枝不止一次,看到他驻足在手术室门口。
还有好几次,她值完夜班回去,发现纪斯何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现在患者家属直接跑医院来闹,纪斯何估计更加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宁枝叹口气,外科医生就是这样,大部分治疗都是立竿见影式的。
手术成功,皆大欢喜。
手术失败,不光要经受内心的谴责,还要承受来自外界的攻击。
宁枝转身,正准备去办公室看看纪斯何。
朱构突然隔着人群喊:“宁医生,你去神外啊?”
那患者家属闹了半天,也没找到个活靶子,现在听到朱构这一声,恰如老鹰见了兔子,当即便扑上来。
宁枝当下简直对朱构痛恨到极点,但她甚至都来不及瞪他,赶紧加快脚步,绕过拐角,三步并两步上楼。
宁枝对医院比那些人熟悉,追过几个拐角,她慢慢便听不到动静。
宁枝后面就放慢了速度。
但她跑得太快,等到了神外那一楼,还是在微微的喘气。
宁枝原地深呼吸,待呼吸平稳,她推开门,忽然见到站在窗边往下看的纪斯何。
她不由轻轻喊了声,“老师?”
纪斯何抹了把脸回头,“哦,小宁啊。”
宁枝走到他身边站定。
她不太擅长安慰人,平常有什么情绪也都是自己消化,憋了半天,她看向纪斯何,也只能问出一句:“……您没事吧?”
纪斯何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可以理解,人没了嘛,总要有个宣泄口。”
宁枝看了眼窗外,分明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却不知为何,眼前蒙上层阴霾。
她轻声说:“老师,您是不是在想,如果不做那个手术,她是不是就能好好活着?”
纪斯何陷入沉默,不知是默认,还是不想谈这件事。
宁枝说:“可是您明知道她有颅内动脉瘤,要是怕手术失败故意不告诉她,以后出了事,您还是过不去良心那一关吧?”
纪斯何突然深深叹了口气,他举起自己的手,微微颤抖,“小宁,我最近在想,我是不是年纪大了,不该进手术室了……”
宁枝愣了下,“您才五十岁,身体素质各项都很正常,何况,您是神外有史以来手术履历最丰富的医生,如果您都没资格进手术室,那还有谁有资格?”
走廊里吹进一阵风,那风吹得纪斯何嘴角勉强牵起的笑也有些苦。
“我再想想,小宁,你先走吧,真的,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
纪斯何这件事,除非他自己想通,不然外人说再多也没用。
宁枝顺过拐角,往上爬几级楼梯,去VIP病房给奚澜誉换药。
他依旧坐在沙发那边办公,宁枝看了眼床单,毫无褶皱。
奚澜誉很明显坐都没坐过。
宁枝内心闪过一个想法:他该不会是嫌脏吧?
过了会,宁枝默默点头,真的很有可能。
奚澜誉这种必须早晚各洗一次澡的洁癖,肯定不能接受别人用过的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