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好气

三日过后,贼军并未往白涧河东岸增兵;潘成虎、郭君判、周添诸部贼众在白涧河两岸,也没有再敢逼近淮源进行扰袭,而是驱使胁裹的民众伐木取土、加固据点。

贼军主力执意先攻十八里坞的意图,徐怀、王禀、邓珪、徐武江等人又怎么可能还看不明白?

七月既望,桐柏山里暑热稍解。

乡营除留两百人马,在苏老常、仲和等人率领下,与巡检司武卒共守淮源外,其他近四百步卒、马兵,再次沿白涧河东岸的土路,从跳虎滩贼军营寨前通过。

“小青,今日没有猎得贼寇,你将郑屠烹煮熟的羊头,送给咱们的老朋友!”

徐怀将马鞍旁的烧羊头,摘下来递给唐青。

“我的爷,你知道我半夜起身,在这羊头里我下了多大功夫,怎么就扔给贼寇?”

郑屠这次却捞到随军出征的机会。

徐怀昨日叫他连夜收拾、烧熟一只羊头带上,他还以为徐怀馋他的烧羊头肉,想带在路上解馋,花了好一番气力挑选上好羊头,用上好酱料,半夜起床来认认真真煨了一个半时辰,却不想徐怀竟然要将这烧羊头扔贼营里去。

唐青喜滋滋的将羊头抓起来,绑上绳索。他留了一个心眼,找到一颗大树旁,奋力将羊头往跳虎滩贼营甩掷过去,郭君判真要受辱不过,拿弓箭射他,他还能及时躲树后去。

“这是做甚?”邓珪勒住缰绳,看着徐怀、唐青戏耍似的将一只上好烧羊头扔到贼营里,唐盘、殷鹏、唐夏等将都嘻嘻哈哈的围看,他好奇的问道。

虽说唐青能甩掷这么远,但他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郭君判上回送我们四十多颗头颅,从邓郎君你那里换得七百多贯赏钱,我们当然要礼尚往来,”徐怀拽住缰绳说道,“你看郭君判多激动啊,身子都在抖,可惜我们这次出发还是太匆忙了,就带着一颗烧羊头出来;要是多送一颗,郭君判指定又要派手下送头颅给我们!”

徐怀又跟郑屠说道:“你烧羊头有功送礼有功,下回郭君判送贼寇头颅回礼来,你要算首功。”

“爷,你可不要诓我。”郑屠喜滋滋的说道。

遥看郭君判此时正气急败坏的以掌击栅,邓珪笑着劝戒徐怀:“我们此去见徐武富,你可得给我收敛一些,莫要将他给气坏了场面不好收拾!”

“有啥难收拾的,咔嚓几声而已!”徐怀说道。

见徐怀对自家族人都不敛杀心,邓珪只能摇头而言,觉得跟这样的莽将谈不到一块去。

这一次邓珪亲自陪同徐武江、徐怀他们同行,目的就是说服徐武富接受现实。

这不仅是要避免日后徐武富抓住这事纠缠不休,同时也唯有徐武富接受现实,这四百徐氏族兵才能彻底的放下后顾之忧,在徐武江、徐怀等人的统领下成为抵抗贼军的中坚战力。

倘若徐武富强硬对抗下去,不仅玉皇岭容易为贼军抓住机会分而击之,而四百徐氏族兵的家小都落在徐武富的控制之下,徐武江、徐心庵、徐四虎等留在狮驼岭、歇马山及金砂沟的家人也将受到徐武富的威胁而寝食难安,怎么可能指望他们心无旁鹜的去跟贼军作战?

……

……

“为何还要对这些狗贼笑脸相迎?我想不明白,我不去!”徐恒连刀带鞘猛敲桌案,额头青筋暴跳,近乎咆哮的厉声质问其父徐武富,他想不通邓珪、徐武江、徐怀等狗贼带着徐氏族兵到北桥寨前,他父亲还要带着他们出寨去迎接。

这无异是无知青年刚走出学校,就被社会狠狠扇了八百记耳光后,还得挤出最完美的笑容去面对操蛋的社会。

操!好气!

“你现在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这一切都是徐武江与邓珪的合谋啊,”徐武富长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邓珪需要徐氏族兵替他守淮源,徐武江需要邓珪替他洗脱逃军的罪名,我们错就错在放徐武坤去淮源互通消息,让他们媾和谈成夺兵之谋。州县为匪军隔绝在外,邓珪在桐柏山就是天,对抗他就是对抗州县、对抗朝廷……你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吗?”

邓珪要是在此,一定会振臂嚷嚷: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很可惜邓珪不在这里。

徐恒听其父一席话,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一根筋似的,沮丧坐一旁椅上,犹不甘心的问道:“真就要叫这些狼心狗肺之徒得逞?”

“邓珪征召徐氏族兵剿匪,我们公然反对就是错,邓珪就可以拿通匪之罪诛杀我们——所以,我们不接受现实,就是死啊!”徐伯松连连叹息说道。

徐恒迷茫问道:“邓珪真能如此心狠手辣?当初他可也是执意安排徐武江他们去送死的啊,徐武江就能信他?”

“所以说是我从头到尾看走眼了啊,”徐武富苦涩的说道,“也许被遣去青溪寨,徐武江未有预谋,但从那之后,徐武江事事牵着我们的鼻子在走——可笑我们还拿出数以万计的钱粮修造塘坝、新寨,开垦山岭,最后一切皆为这厮做了嫁衣,要说不甘心,你以为我就不胜过你?我心里好气啊!”

“匪事能平,徐武江这等狼心狗肺之徒是能得意,但我们也不失为富家翁,与这等心狠手辣之辈去斗什么斗?”徐仲榆叹了一口气,他倾向也是接受现实,说道,“其实冷静下来想想,除了一口气咽不下,又能损失多少呢?”

桐柏山匪事甚烈,但天下总体还是承平盛世。

他们也没有人会认为陈子箫等大匪真能成事。

只待朝廷剿匪大军开拔过来,匪事靖平,族兵也都将返回乡里,重新拿起耙锄走进田地耕作,他们难不成将四五百族兵的统御权抓在手里,还能上天了?

至于都保、扈户长等乡役差遣,因为要承担起征缴、押运粮赋的责任,稍有差池便要拿身家去填,有时候实是苦差遣。

邓珪现在权柄极大,自是能将这差遣从他们手里夺走,却也没有太多可惜的,最多是徐氏族产会落入徐武江等人的控制而已。

而徐仲榆更在意的是自家田宅,只要他们事事依顺,却不怕邓珪一个小小的巡检使敢伸手侵夺的。

当然了,他们要是执意对抗,被邓珪扣上通匪的罪名,那一切就难说了。

也许这些田宅落不到邓珪以及徐武江这些狼心狗肺之徒的手里,但州县那么多吃肉不吐骨头的主,哪个不会抓住他们的把柄,赶过来分一杯羹?

识时务者为俊杰,实在没有必要为争一口气,

“我们受徐武江胁裹也深,徐武江要是不能洗脱逃军的罪名,将来事发,我们也会受牵涉;眼下徐武江能洗脱罪名,于我们而言未尝就是坏事。”周景作为外姓子弟,对徐氏内部的争权夺利并不甚关心,他还是念着徐武坤、徐武良以及徐怀他爹的旧谊,希望能尽力弥合两边破裂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