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第2/2页)

他甚至想,这样也好。他放弃了挣扎,如人沉入水底。

不必思考,不必煎熬,他迎来永恒的安眠。

就在即将被黑暗吞噬的那一瞬间,耳畔却忽然传来个熟悉的、轻快的嗓音。

凌守夷不自觉微微一怔,眼前的黑暗渐渐扭曲变化,忽然之间,他被拖拽入一个温暖的,明亮的梦境。

女孩儿眉眼弯弯,星眸明亮,乌压压的发漆黑如墨。

他伸出指尖,摸到她乌发蝉鬓,发结双髻,鼓鼓的像两个小花苞。她颊侧肌肤的触感光滑又温暖,像最亮洁顺滑的缎子。

指尖异样的触感,令凌守夷又是一怔。

夏连翘。他不自觉地,动了动唇瓣,唤出她的姓名。

女孩儿纳罕地看着他,“小凌,你怎么了?”

她忧心忡忡地问:“你脸色怎么那样难看?”

凌守夷幡然醒悟。

夏连翘,是的,他还有她。

她抱紧他,亲吻他,她从来不嫌弃他的冷淡,自大,孤傲,虚伪。

他想起夏连翘,猛然回过神来,挣扎着,反抗着,像是溺水中的人拼命浮出水面。

凌守夷倏忽睁开眼,迷惘的双眼霎时间清明。睁眼只看到飞雪自天际旋转飘摇着落下,落入他眼底。

少年一双色如冰玉的双眼,被冰雪浸染,眼中重又坚定冷清。

这时,他才觉察到,他近乎被这漫天的大雪掩埋。

夏连翘。

如溺水之人抱紧了唯一一根浮木。凌守夷胡乱拂开身上的落雪,思绪勉强挣扎出一线清明,半直起身,不及多想。

他倏忽记起姜毓玉临走前交给他的那只木匣。

凌守夷抿紧唇角,指尖僵硬,哆哆嗦嗦地往芥子囊中摸去。

夏连翘。

他心跳如擂,心中反复默念着她的名字。

他太冷了,贪图她身上哪怕任何一点温暖。

木匣打开,看到匣中盛放的物什之后,凌守夷再度怔住。

这竟是一封信。

她为何要留一封信令姜毓玉代为转交?他想不了这么多,只下意识地拆开信封望去,哪怕只一些稀薄的气息,对此刻的他而言也如风雪中的薪火,有救命之效。

却在触及到信上第一行字时,犹如迎来当头一棒。

“小凌,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凌守夷呆呆地,愣愣地看着,骇然间苍白了面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

这竟是一封遗书。

她似乎不愿在信中表现得太过伤感,连遣词造句也竭力活泼乐观。

“我之前总做一个梦,梦到我不是夏连翘,我是另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人。

“我有自己的亲朋好友,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快乐地生活着。只是某一天,一睁眼,我忽然变成了这个夏连翘。

“这世上从不乏转世夺舍之说。我想,我或许是投胎转世之前忘记喝了孟婆汤。又或者我真的是夺舍而来的一抹孤魂野鬼也说不定。

“至于为什么转生而来,我想应该是为了遇到你,遇到琅嬛和老白吧。

“话说回来,死亡并不是人生的终点,我可能,只是回到了我本来的地方,活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里。”

“小凌你真的很好。我知道你可能会怀疑自己,其实当初第一次见你时我也觉得你冷冰冰,又不近人情。后来我才知道,你外冷内热,重情重义。

“只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太过重情难免反受情所累。

“这一切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无情无义之徒,而不该是这世间有情有义之人。

“我希望你能记住,你是很好很好的,否则当初破妄镜内,我也不会喜欢上你……”

他的指尖哆哆嗦嗦摸到这一张薄薄的信纸,她怕他到时候执念太重,难以走出,通篇不敢轻易言爱。

只是安慰他,鼓励他不要自卑,不要自怯,不要自责。

纸上每一个字,娟秀端正,可见是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就。一如她第一次与他写信时,满满当当,酣畅淋漓,写满一页纸。

曾经他不甚在意,如今却字字在他眼里倒映出血色,每一个字仿佛如有实质般地刺穿他的眼球,钻入他的颅脑。

凌守夷怔怔地坐着,太阳穴突突直跳,血色填满他的视线,他目眦欲裂。

零散的思绪在这一刻终于串连成线。

为什么,夏连翘要竭力说服他去寻柔姬留下的秘信。

为什么,她这段时日总是红着眼眶,以一副哀伤的神情看着他。

为什么,她要拉着他说那些话,“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待他看来时,又行所无事般仰面露出个笑脸。

凌守夷面色惨白,五内俱焚,如遭五雷轰顶,滚滚天雷在顶门不断滚过。

他的神魂仿佛被天雷一遍遍撕裂,殛灭成灰。

原来,她早已知晓这一切,她早已看清了他一无是处的骄傲和坚持。

她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甚至早已做好牺牲自己的准备。

凌守夷面色遽变,胸中血气翻涌,喷出一口鲜血来,耳畔听到细微的崩裂之声。

丹田之中一阵剧痛袭来。他的道心在这一刻几近崩溃。

凌守夷。

你曾立誓要以命相护她。

你却让她日日忧心。

那日她眼眶微红,却强颜欢笑,分明是她也在害怕。

谁人不畏死。

你却让她惶恐不安,让她恐惧,让她害怕。

你让她分明畏死,却还一意要牺牲自己。

凌守夷。

凌守夷。

你枉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