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芃姐儿抱着虎头枕从屋里跑出来看热闹, 结果两个哥哥已经休战了,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也没有重新开战的苗头, 生气的迈着小短腿回房睡觉去了。

许听澜也从内室出来,关心的问怀铭感觉如何。

怀铭笑道:“不碍事,母亲,没喝几杯, 是父亲教我装醉的。”

许听澜啼笑皆非,还是命人拿来解酒的葛根水,并一些容易消化的点心, 还给怀安端上一碟糖橘。

母子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云苓进来说:“前院来了个掌柜, 找安哥儿的。”

“找我的?”

怀安放下茶点来到前院, 见是孙大武。

孙大武跑的额头见汗,这么晚打扰东家,有些赧然的说:“东家, 赵二打凤妮, 女工会去拉架还不老实,现在被捆在院子里呢,众人都不知该怎么办, 来请东家示下。”

怀安登时瞪起眼来:“走走走, 去看看。”

走出几步,又停下, 回到内宅跟娘亲说了一声, 许听澜道:“带足了人手再出门, 早去早回。”

路上,孙大武简单向怀安解释了前因后果:“赵二嫌凤妮赚的不如三娘他们多, 晚上又跟哥儿几个喝了点酒,回到屋里就开始闹事。”

怀安心里一咯噔,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果然啊,社会制度不健全,贸然雇佣女子做工反而增加压迫。”

“您说什么?”孙大武问。

怀安道:“没我说幸好小爷我高瞻远瞩,提前成立了女工会。”

夜色更深了,书坊的院子里点起几盏灯笼。

凤妮坐在角落里抹眼泪。赵二手脚被捆着,坐在灯笼下,女工会的姐妹们正围着他,苦口婆心地讲道理。

“凤妮年纪轻,身子骨弱,出来做工已经很辛苦了,东家掌柜们都没嫌她做得少,你倒嫌弃上了,没有她贴补家用,你喝的上这口酒吗?”

赵二趁着酒劲翻翻白眼:“我打我婆娘,衙门里的县老爷都管不着,要你们管……放开我,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是吧?”怀安眉梢一挑,大步走进院中:“大兴县的陆知县是我亲大爷,最多一句话,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着,吩咐何文何武将他拎起来:“走,去县衙!”

赵二吓得立马瘫软:“东家东家,我错了,东家,我不是人,我喝酒喝昏了头犯糊涂!”

怀安气笑了:“你这不是很清醒吗?”

“我真是喝多了,东家,你饶了我!”赵二道。

“喝多了?”怀安反问:“你怎么不去打掌柜,怎么不敢打东家,只敢打媳妇?”

“我我我我……”

“姚主任,咱们先前是怎么规定的?”怀安问。

姚翠翠从凤妮身边站起来,大声说:“我刚刚问过凤妮了,她说不愿意再跟你过,今后立女户也好,或者另外嫁人也罢,都与你再无关系。”

“什么?!”赵二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巴掌打下去,把自己打成光棍了?

怀安心里暗暗给凤妮竖了个大拇指,真是个勇敢又清醒的姑娘,敢于冲破世俗的束缚,远离这样的男人。

他转而对孙大武道:“今天就让赵二搬到前院住,不许再踏进三院半步,三天之内卷好铺盖送他离京。”

赵二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怀安却不为所动:“让丁掌柜安排你去邻省的皂坊做工,或者你自己回乡另谋出路。带他走。”

最后一句,是对何文何武说的,赵二悔不当初,哭成一滩烂泥,被拖了出去。他不但成了光棍,还失去了宝贵的京城户籍,能不哭吗。

“知足吧,东家起码给你留了条活路。”何文都看不下去了,对他说:“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往死里作。”

……

怀安站上台阶,目光扫过众人:“趁着今天人多,再强调一次,我既然雇用了女工,就会保障她们的权利。在我的地盘上做事,守我的规矩,我绝对不会亏待大家,谁要是不情不愿,出门右转不送,谁要是心有不服,尽管去衙门告,小爷我奉陪到底!”

众人一阵心悸,一时间忘了眼前说话的人只是一个九岁孩子,个个噤若寒蝉的回答:“不敢不敢。”

怀安闷闷不乐,回家的一路上,长兴都在哄他开心:“小爷今天的样子很像老爷。”

怀安一抬头:“真的?”

长兴坚定的点头:“简直是威风八面、气焰熏天、盛气凌人、咄咄逼人!”

怀安翻了他一记白眼:“你是在夸我吗?”

“当然是了。”长兴道:“对付赵二这种人,说教是没用的,只能施威,顺便杀鸡儆猴。”

怀安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倍感无力。

虽然他不爱读书,但穿越者苟命技能之一就是熟读律法。丈夫殴打妻子,非折伤勿论,妻子殴打丈夫,却被列为“十恶”,但凡动了手,最轻也是杖一百,折伤以上罪加三等,重伤以上判绞刑。

所以赵二说“我打我婆娘,衙门也管不着”,还真不是信口胡说的。

如此不对等的逻辑充斥在大大小小的律法条文中,奠定着千百年来的法理人情,深入到了每个人的心里。他如何以一人之力对抗“男尊女卑”的正统思想呢?只能采取高压政策,以权势压人罢了。

回家后,他对着娘亲好一顿说道,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她们增添更多艰难,担心这样的情景随时都有可能在各地皂坊上演。

传统的家庭模式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的,男子在外赚钱耕作,女子操持家务照顾公婆孩子,可一旦女子也要外出做工了,男子一时间能分担起家务吗?哪怕到了几百年后的后世,也不尽然吧。更不用说像赵二这样的,妻子比别人赚的少,就要打人。

许听澜放下算盘宽慰他:“怀安,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沿着前人的路,或许会更顺畅,可那不是你想要的。如果要另辟蹊径,就注定会经历坎坷,对你如此,对她们亦如此。她们选择走这条路,为的不是你,而是她们自己,或是她们的女儿。娘也不知道这条路到底是康庄大道,还是崎岖险径,娘只知道,对任何一个想要体面活下去的人,多一条路总比没有要好。”

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多一条路总比没有要好。

怀安总算释然,笑道:“知道了,娘!”

……

五月盛夏,炽热的阳光让人不敢直视,天空透蓝,连一片云彩都没有。久违的暑气席卷大地,暖棚里闷热的像个蒸笼。

红薯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远看是一小片郁郁葱葱的腾叶,一派盎然生机。

荣贺和怀安穿着单薄的夏衫在棚子里挖红薯,花公公和刘公公生怕他们中暑,一边一个呼啦啦的打着扇子,依然挡不住汗流浃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