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如此明显的拉偏架, 引起了六科言官的强烈不满。

韩肃是兵部侍郎,每年的“冰敬”、“碳敬”不知凡几,又即将出任蓟辽总督, 半年的俸禄对他来说简直微不足道,可言官就不同了。

他们多选自家境普通的新科进士,在朝中没有裙带关系,七品小官又没有其他进项, 再说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也没人敢向他们行贿,大多靠着微薄的俸禄养家糊口。

所以同样的惩罚, 放在韩肃头上, 他们直呼轻描淡写, 放在自己头上, 纷纷嚷着灭顶之灾。

众人搀扶伤员回到六科廊,郑迁便派长子请太医过去探望。

郑瑾与这些人厮混久了,也算有几分薄面, 又哄着劝着, 要他们往后生活有困难只管提出来,这才将他们暂时安抚下来。

……

从内侍那里打听到朝会上有人斗殴,荣贺和怀安气的直跺脚, 太刺激了, 好大一个热闹看不见,仿佛亏了一个亿!

沈聿散衙后, 进宫来接儿子, 被他缠着盘问了好半天。

“谁跟谁打架了?”

“为什么打起来的?”

“打赢了吗?”

沈聿拿他没办法, 只将前因后果简单的对他讲了讲。

怀安听着都生气,这些喷子键盘侠, 真是吃饱撑的,活该被打。

回到家里,沈聿将陈甍和怀远叫来,同他们商量,避开今年的秋闱,三年以后再考。

陈甍、怀远去岁通过府试、院试,取得了生员身份,本该参加今年的科试、乡试,但沈聿认为他文章火候不到,贸然参加乡试易受打击,即便侥幸取中,名次也不会很好,便决定如同对怀铭一样,也压他们三年。

两个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少年颇有些不以为然,沈聿便叫长子来,教他将当年的乡试的四书题写在纸上,叫二人来作。

时人将乡试以前的考试称作“预试”,乡试、会试、殿试则称为“正试”,这其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正试必出大题,预试可出小题。

是指在乡试之前,考官多喜欢出截搭题,从《四书五经》中截取两句风马牛不相及的句子,排列组合成一个新句子,叫考生作文。因为牛头马身,牵强附会,所以在一般人看来,小题比大题的难度要高。

怀远和陈甍显然也这样认为,因此对今年八月的秋闱,还是很有信心的。看着怀铭在两张稿纸上写下的题目,各自提笔开始疾书。

见怀安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怀铭也写了一份给他:“你的。”

怀安瞬间一脸苦相,吃瓜又吃到自己身上了。

“大哥,我写不来啊。”怀安道。

怀铭劝道:“只是一道《四书》题,不是已经将破题承题的要领教给你了么?能写多少写多少。”

怀安求救般的看着老爹。

“哎,来了。”沈聿装作妻子叫他的样子,施施然进了内室。

怀安叹了口气,慢吞吞的提笔开始破题。

题目:《君子不重则不威》

破题:君子如果体重不够,就会失去威严。

承题:太史公有云:孔子长九尺有六寸,腰大十围,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圣人之威盖因其本体重于常人也……

怀铭看着稿纸上的几行文字,眼前一黑。把“君子不重”解释成体重不够,还大谈孔子的身长腰围重于常人,他怎么敢的?

“沈怀安,你是认真的吗?”

怀安赔着笑脸的抬头,忙更换一张稿纸,重新破题:君子之道以威重为质,轻乎外者,必不能坚乎内,故不厚重则无威严,而所学亦不坚固也。

怀铭这才松了口气,虽说差强人意,至少像句人话。

沈聿这时候出来了,让怀铭将自己秋闱的四书题默写下来,给弟弟们参考。

怀安瞠目结舌,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大哥四年前参加的乡试,四年的文章现在默写出来?!

怀铭可不像怀安那样惫懒,自然没有二话,坐在一旁开始默写。

沈聿又拿起怀安面前的稿纸,只写了破题承题的怀安翻着眼皮的坐着,像个等待判决的哈巴狗。

“第一次着手能作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沈聿道。

怀安松了口气。

沈聿又耐心教给他破题的技巧和忌讳,倒并不急于让他多练习。八股文要求“代圣贤立言”,看似死板教条,实则公正客观。如何能在众多格式一致的文章中脱颖而出呢?只看程文,学习技巧,是根本不够的,需要经年累月的苦读,经史子集,秦汉疏义,以历代大家之心得,支撑文章的观点和内容,才能避免言之无物,不知所云。

所以扩展阅读量,比一味的研究八股时文要重要的多。

沈聿将怀远陈甍的文章圈点一番,又将怀铭四年前的文章拿给二人品评。怀远和陈甍一下子哑住了,这才明白自己与进士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三年之后再考?”沈聿又问了一次。

“嗯。”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沈聿瞧他们一副霜打的茄子一般,又宽慰道:“你们的学识已经远超大部分同龄人了,欠缺的只是大量练习,你们大哥也是辛苦打磨三年才练就的本领。“

怀铭也接茬道:“不用感到气馁,看看怀安,他都不愁呢。”

怀安:???

仿佛路过的狗被人踢了一脚。

待他们各自回了自己院子,怀安才小小声地问老爹:“您是不是单纯不想让他们在这几年入仕?”

沈聿似乎心情不错,笑着反问:“这么明显吗?”

怀安昂着脑袋笑道:“主要还是因为我聪明。”

沈聿忍不住掐了一把儿子的脸,怀安已经过了可以被随便捏着玩的年纪,偏着脑袋躲了一下。

沈聿一瞬间有些恍惚,那个抱在怀里的小肉团子忽然长大了,个子长高了,眉眼也长开了,像个抽条拔节的小青竹。

会想起孩子他娘那日只是搂了他一下,竟被他不着痕迹的躲开,沈聿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是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而且更气人了。

沈聿道:“那你说说看,为什么不让他们这几年入仕?”

怀安思索片刻,道:“朝廷乱象丛生,正在建立新的秩序,此时入朝为官,很容易被卷进去牺牲掉,更重要的是……”

“是什么?”沈聿问。

怀安不是很确定的说:“明年抡才大典,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正科取士,我要是陛下啊,就亲自拔擢一批忠于皇权的年轻官员,换掉一批跟我作对的刺头。”

沈聿沉默了,意外地看着儿子。

如果言官们继续胡闹,他正打算向陛下谏言,趁着明年抡才大典,换一批听话的新鲜血液。尽管身为文官集团中的一员,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可是眼下政令不出朝堂,皇权不下州县,国朝的权力体系已经完全失衡,是时候将皇权从笼子里放出来,透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