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谢彦开祖籍京城, 京中的住宅常年留了下人料理,族中亲戚间或帮忙看顾,即便如此, 多年无人居住,物旧人新,依旧忙乱。
许听澜派人来过一次,带了家里惯用的花匠和工匠, 帮韩氏重新移栽了一些花木,将房屋破损处修补复原,收拾了好几日, 才恢复了住人时的样子。
谢家开门迎亲会友, 恢复正常的应酬交际时, 业已进入八月。暑热徐徐退去, 天气渐渐凉爽,恰是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
车厢里,怀安正襟危坐, 正在酝酿情绪。
只安分了片刻功夫, 还是忍不住问:“爹,谢伯伯又不是外人,为什么要装模作样的?”
沈聿道:“陆伯伯升任礼部侍郎, 国子监祭酒之位空缺, 你不给日后的新祭酒留下一个好印象吗?”
“什么?”怀安如遭雷劈:“陆伯伯要调走,谢伯伯接任?”
沈聿点点头。
“您怎么不早说啊, 我也没带点像样的礼物。”怀安一脸懊恼。回想自己小时候, 还把人家撞到池塘里染了风寒, 回头当了祭酒,不会给他穿小鞋吧?
沈聿白他一眼:“小小年纪, 不要见谁都想着行贿。”
怀安趁老爹看向窗外的功夫,朝他扮了个鬼脸。
“你好好表现,中秋节下免你三天功课。”沈聿道。
“真的?!”
“真的。”
说话功夫,马车停至谢府门口。
谢彦开这段时日暂时赋闲,等待朝廷的安排,不出门会客的时候,就在家里修养身体,跟家人打打牌下下棋,整日悠闲自在,怡然自得。
旧友登门造访,为谢家空置多年的宅院聚气,谢彦开自然是高兴的,亲自到门口迎接,请他进前院喝茶。
怀安朝着谢彦开行礼:“小侄见过谢伯伯。”
谢彦开先是一愣,对上怀安黑亮的眼睛:“这是怀安?!”
沈聿笑着默认。
谢彦开上下打量怀安一眼,惊呼道:“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我一时都有些恍惚,以为是怀铭呢。”
怀安刚要开口争辩,他哥这么大时可没有他高,忽然想起老爹的嘱咐,又闭上了嘴。
“听说进了国子监读书,想必学问也长进了不少吧?”谢彦开又问。
怀安唯唯应是,如何眼观鼻鼻观心的静静待在一旁,假装自己是空气。
沈聿将怀安一年多来最好的一次月考文章拿给谢彦开看——还是经过反复打磨修改的。
谢彦开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浏览全文,称赞道:“长进不小啊!”
“很不成器。”沈聿笑着自谦道。
谢彦开反驳道:“凡事要循序渐进,你当人人都是怀铭不成。”
怀安刚想跳起来表示赞同,被老爹淡淡一扫,又垂着脑袋不做声了。
谢彦开笑着打趣道:“这孩子,小时候话很多啊,怎么长大反倒认生了,居然还脸红了?”
怀安在心里叹了口气,什么脸红了,明明是说不出话憋的,为了中秋小短假,他也是拼了。
沈聿道:“子盛兄说笑了,他都这么大了,举止言谈自然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
谢彦开捻须朗笑:“明翰你当年嫌他顽皮,我是怎么劝你的,长大了自然就稳重了,我没说错吧。”
他对怀安的印象还处于《四书》结结巴巴的背完,拆了玻璃炕屏种黄瓜,在世子所养鸡堆肥,炸了王府宫殿,拉着祁王殿下在湖边烧烤,燎了祁王的袍袖,一头把他撞进荷花塘里,拐卖了小阁老吴琦……的时候。
一转眼,居然能写文章了!且不说义理是否通顺,辞藻是否华丽,单说他衣冠得体的站在那里,说了这么久的话,都没放火点了他家的房子,明翰这些年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沈聿淡笑:“子盛兄说的极是。”
又聊起两家子女,谢彦开三子一女,长子次子都已婚配,长子去了任地,次子今年参加乡试,三子本到了议亲的年纪,但去年院试未过,去外省游学了。
“你家两位侄女还好?”谢彦开问。
“略知些礼数,都已经婚配了。”沈聿问:“不知令爱?”
“小女朴拙之质,尚且待字闺中……”
怀安听得昏昏欲睡,这个年纪的人见面,不是聊公事,就是聊子女,七拐八绕,云里雾里,无趣的很。为什么不能聊点有意思的事呢,比如最近的蹴鞠比赛?
果然,他们聊完子女,又开始下棋、聊公事。
落子之时,沈聿看到谢彦开腕子上的一串朱砂,好奇的问:“子盛兄今年本命年?”
谢彦开苦笑:“可不是么,犯命煞。你瞧瞧,险些将性命交代在今年。”
谢彦开撩起衣袖,一道刚刚愈合的弹痕,露着粉色的肉芽,仍有些狰狞。
“是谁那么大胆量。”
谢彦开摇头道:“凶手自焚于签押房中,连带赵知府给我的一箱卷宗,全部付之一炬。”
“烧了?那赵淳随着弹章一起送进都察院的一箱卷宗又是什么?”沈聿问。
“那才是正本。”谢彦开道:“赵淳送到我那里的是抄本,防的就是有人铤而走险,毁灭证据,谁成想他们如此丧心病狂。”
“赵淳在平江府三年,表面与当地士绅相安无事,实则暗中收集他们的罪证,郑家是平江府最大的世家,因为郑阁老在朝,也成了清田均赋的最大阻碍,整个平江府只知有郑家,不知有朝廷。赵淳是真的忍无可忍,上书揭发了郑家,又因朝廷拖而不决,才怒而弹劾陛下、百官。”
赵淳是个十足的狠人,狠起来不顾妻儿老小、身家性命。也正因为豁得出去,才能治得了郑家。
“不过这样一来,赵淳反倒安全了,郑阁老因他致仕,郑家即便恨的咬牙切齿也不敢动他。”谢彦开道:“不过,让郑阁老致仕不是目的,让郑家配合退田清丈才是目的,赵淳不会善罢甘休,郑家也不会言听计从。平江府有得热闹了。”
……
从谢府出来,怀安跳上马车,长长长长的出了口气:“憋死我了。”
沈聿笑道:“一会儿不让你说话就憋死了,平时大讲时一坐一个时辰,怎么办呢?”
“大讲时说的也不是我呀。”怀安道:“爹,我表现的还行吧?中秋可以玩儿三天吧?”
沈聿看着那双清澈的目光,叹了口气:“怎么就是长不大呢?”
“什么长不大?”
“你知道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吗?”
“跟谢伯伯叙旧啊。”怀安道:“还有听他讲平江府的事。”
沈聿:“……”
“您不会想反悔吧?!”怀安一脸戒备:“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沈聿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捂着生疼的额头:“玩去玩去,别带着芃姐儿乱跑。”
“谢谢爹!”
马车驶进南水关胡同,怀安跳下马车,却见顾同和怀薇也从外面回来,身后的小厮手里提着大包小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