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一场大雨过后,琉璃瓦被冲洗的干净锃亮,屋檐挂着要坠不坠的雨珠,空气也透着清新的味道。

陆容泽穿过蜿蜒的回廊,门口的小太监瞧见他来,行礼问安后,弓着身子推开朱红色的殿门。

殿内光线昏暗,窗门紧闭,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药草味道,还有龙涎香混在其中,湿热,沉闷,让他瞬间想起了自己缠绵病榻时的岁月。

陆容泽站在门口,元生从里面走出来,弯着腰小声说道:“王爷总算来了,陛下都念叨了好一会儿呢,您快进去吧。”

陆容泽点了点头,苍白消瘦的面容没有过多的神情,他抬脚进屋,绕过金镶玉屏风,来到内殿。

弘嘉帝靠着软枕,穿着明黄寝衣,头发几乎全白,嘴巴微微张开,能听见他粗重不匀的喘气声。

陆容泽缓步走到他面前,弯腰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弘嘉帝咳嗽了好几声,费力道:“坐吧,事情办好了吗?”

陆容泽垂眼,“儿臣已经按照父皇的旨意办妥,金鳞卫在暗中监视黎王府,有情况会立即回禀父皇。”

弘嘉帝放下心,但又没有完全放下心。

他盯着明黄的帐顶,内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他忽而轻声开口,语气不明的说道:“老四,你说老三他不肯回来,是不是在怪朕不肯将兵权还给他?”

陆容泽压住喉间的痒意,面容清淡,“儿臣不知。”

“那你觉得,朕应该将兵权还给他吗?”

陆容泽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三哥或许只是想外面玩一段时日,过些日子便会回来。”

弘嘉帝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北疆战事早已结束,眼下都四月了还不肯回京,擅自跑去西境,我看他是根本不把朕这个父皇放在眼里,你再去下一道旨,让他马上回来。”

弘嘉帝气愤的说完这句,就开始剧烈的咳嗽,他喉咙里好似卡着痰,憋的他喘不上气,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陆容泽抬手给他拍背,弘嘉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快,去点……点蜡烛……”他颤抖着手指向床头的金台,上面插着一支色泽极亮的红烛。

陆容泽看了一眼,平静的点燃那支红烛。

烛火燃起,屋内很快飘出一抹说不出味道的奇香,弘嘉帝拼命地的凑近蜡烛,在闻到香味后,脸色肉眼可见的舒缓下来。

他上半身趴在床头,伸长脖子贪婪嗅着香味,全无半点帝王仪态,倒像是花街柳巷里吸食五石散的疯癫醉汉。

陆容泽站在旁边,目光凉凉的落下,视线漠然无比,他脸色依旧苍白,这几个月帮弘嘉帝处理政务,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但是这些,弘嘉帝只言片字也不曾提过。

“这支红烛,是楚国主这次来时送给朕的,老四可认得这是何宝物?”弘嘉帝重新靠回软枕,他侧头盯着缓慢跳跃的烛火,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润嗓子。

“儿臣孤陋寡闻,并不认得。”

弘嘉帝得意一笑,“前些日子,朕几乎起不来床,自从点燃这支蜡烛后,朕如今的精神是一日比一日好,也能下地走动一会儿,此宝物出自南圣海,世所罕见,你没听过很正常。”

“只不过楚国主说了,朕先前被正清那贱人坑骗,损害了龙体,只靠蜡烛只怕收效缓慢,要想早点痊愈,还需要……”

弘嘉帝说了一半,突然止步了话题,他吩咐陆容泽,“传达朕的旨意,让老三媳妇明日入宫一趟。”

陆容泽颔首,神情温顺,没有多问。

弘嘉帝非常喜欢他这一点,不该问的不问,知进退守礼节,要不是身体太差,将这个皇位传给他也未尝不可。

陆容泽很快离去。

殿门再次关闭,屋内陷入寂静,弘嘉帝望着帐帘出神。

他自从病后,常常被噩梦缠身,夜不能寐,身体在日渐虚弱,衰败的速度很快,太医院束手无策,开出的药喝下去没有半点作用。

万朝会前,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然而,楚国主的到来,又让他重新燃起希望。

他真的带来了一支红烛。

当天晚上,他闻了一个时辰的香味,沉重的身体就已经感受到了一股轻盈之气,又闻了三天,他自己非常清楚身体的变化。

激动之下,他命金鳞卫快马加鞭去北郊行宫,将楚国主请到皇宫。

他们在殿中聊到深夜,楚国主最后走时,意味深长的说了几句话。

“陛下若想龙体痊愈,光靠蜡烛还不行,还缺一味重要的药引。”

弘嘉帝急切问道:“是什么?朕立刻让人去准备。”

楚国主:“此药引陛下皇宫里没有,黎王府有。”

“什么?”

“黎王妃的血。”

*

陆容泽又去了趟许贵妃那里。

从那边回到他暂住的宫殿,天色已暗。

“王爷,这是刚送回来的折子。”侍卫打开书房的门,桌上摆了不少奏折。

陆容泽径直走过去,看都没看那些奏折,他走到窗下,看向巍峨红墙外的天边。

晚霞浓艳,红日被宫墙遮挡,只能瞧见半面轮廓。

他的小厮走过来,往墙边的炭盆里添了几块银丝炭,又拿了件披风过来。

“放那吧,一时半会也死不了。”陆容泽淡声阻止了他的动作。

小厮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见他脸上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又难过又心疼。

眼下已经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天气回暖,然而他们殿下手脚冰凉,屋内的炭盆也继续烧着,病气深入骨髓,早已无药可医。

小厮把眼泪逼回去,努力扬起笑脸,“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去年还有庸医诊断您熬不过寒冬呢,您瞧您不也挺过来了,殿下定会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陆容泽嘴角扯了扯,眼中没有半点笑意,他禀退小厮,让侍卫进来。

“属下拜见王爷。”

陆容泽注视着天边,语气缥缈,“查清楚了吗?”

侍卫面露难色。

“说吧。”

“是……是黎王妃。”

陆容泽没有说话,悠悠地叹息一声,对这个结果没有太意外。

侍卫:“之前贵妃娘娘派人盯着黎王妃,险些被黎王妃发现,还是咱们的人将其救下,也不知黎王妃怎会调查到殿下这里。”

他们是在有人调查到王府下人头上,才猛然意识到问题,查了好几个月,才查到黎王妃头上。

“殿下,要不要把此事告知贵妃娘娘?”

陆容淮摆手,“不必,去黎王府传信,父皇明日要召见黎王妃。”

“是。”

侍卫走时将门关上。

陆容泽低头,他看着窗外生长繁茂的细竹,光线昏暗,竹叶好似被烟雾覆盖,瞧不真切。

他将手伸出窗外,指尖碰了碰竹叶的叶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