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叶扶琉思索着下了木楼。
她眼里看到的五口镇的邻居魏三郎君, 和阿兄口中横行京城的国舅魏三郎原本像是割裂的两个人。而今听了魏桓的自述,两者微妙地重合了一部分。她不再觉得是两个人了。
但事情一码归一码,叶家的老底被掀了, 是真真切切、确凿无疑的。
她转去前院见着叶羡春时,魏二手正搭在他肩膀上,眼神里带探究, 商量说, “叶家郎君,魏家不吃人。”
叶扶琉:?
魏二你这前诏狱廷尉做什么呢?
她上去不客气地把两边分开, “我好好的。三兄急着来寻我什么事?”
叶羡春抹了把额头吓出的冷汗,抬手指了指隔壁。
“木匠赶工, 紫檀木椅已经打好了。就在隔壁,马上送来。”
————
魏家院门打开, 木匠把紫檀木椅送来, 魏大在前院验货,魏二上楼知会魏家主人。
趁着验货的当儿, 叶扶琉站在院墙边轻声说, “刚才在木楼上听三郎说了不少京城旧事。阿兄听听看。”
叶羡春的眼睛越听越瞪大, 听完半晌没说话。
最后叹气道, “他那边的说辞,和我读过的文档记录出入极大,谁知哪边真假?但魏家上下……咳,全知道叶家是偷儿世家了。哪能再无事人般做邻居?”
叶扶琉听出他的意思,“所以我们还是得搬呐。”
叶羡春:“还是得搬。”
叶羡春的顾虑,其实是叶家一贯的谨慎行事之道。
叶扶琉盯着紫檀木椅, “那就还是搬。两家交易完成,再跟乡邻告个别。最后上去签完屋契, 交割完毕,我们今晚就搬。”
“三郎提议的,魏家跟随叶家行商的事……”她想了想,“再多点时间,让我再斟酌斟酌。”
魏家门户敞开,原本在叶家看搬家热闹的乡邻们围拢了魏家。
相熟的娘子们探头进来打招呼,“叶小娘子和叶家郎君都在魏家,可是要签屋契了?”
叶扶琉去前院打招呼,“今日签契。一切顺利的话,明早便搬走。”
众乡邻七嘴八舌地惊叹, “怎的如此快!”
叶扶琉边往里走边抬高声音对众人道,“叶家报效家国,为乡里踊跃募捐,叶家无悔!但近期手头周转略紧,不得已变卖镇子上的祖宅。有幸认识五口镇各位乡邻,有幸相识一场,乡邻们,我们后会有期。”
身后传来一阵咂舌议论的感慨之声,平日里相熟的邻家娘子们抹起了泪。
“叶家是好邻居啊。”“是啊,叶家人各个大方又和善。”“天天照顾乡邻生意。”“隔壁魏家郎君的病情大好,听说也是叶家人重金请来林大郎,林大郎被金饼给砸开了窍,把人给治好了……”“十里八乡难得的好邻居啊!”
前院的喧嚷议论声中,魏家虚掩的后院拱门无声打开。
魏桓站在抄手游廊尽头,凝视中带着询问。
叶扶琉冲他点点头。既然叶家已经决意要搬家,就不必拖泥带水,搬得越干脆利落越好。
“刚刚在和乡邻们辞行。现在当着乡邻的面,也和魏家当面辞个行吧。”
魏桓默然不语。
在乡邻们的目光注视下,叶扶琉果然领着叶家所有人,极正经地和魏家当面告辞:
“近期叶氏手头周转略紧,不得已变卖镇子上的祖宅。有幸和魏家结为近邻,和魏家郎君相识一场,将祖宅卖给魏家,实乃千里结缘……”
说到此处顿了顿,乌溜溜的眼睛在魏桓身上转了一圈,放重语气:“有缘再会。我们后会有期。”
魏桓同样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往内院走,“过来签契。”
茶香缭绕的木楼之上,叶羡春和叶扶琉被领上木楼,并排坐一处,魏桓坐对面。
魏大魏二转身下楼。
木楼里只剩下叶家兄妹和魏家主人。
魏桓的目光里带着思索,注视向叶羡春,“这里并无外人,有事可以直言。关于魏某本人,叶家三兄似乎颇多误会。方才我已解释给扶琉,不知三兄可有听说了?”
叶羡春并不看人,低头抱着茶杯:“听幺娘说了。但京城之事谁也没亲眼见着,嘴皮子一张一合,谁知真假。”
魏桓得了意料之中的回复,并不多追问澄清什么,起身去木柜高处拿出一个回字纹的长木匣,取出一份契纸。
“先看看屋契罢。”
叶羡春接过屋契,入手时捏了捏,当即露出诧异神色。
这纸颜色老旧,手感绵软,不像是新纸,倒像是从哪处陈纸堆里扒拉出来的旧纸。宅院买卖的大生意,不至于连一张纸都吝惜吧??
叶羡春心里腹诽着,仔细从头查看起屋契。
看完第一行脸色就不对了。
“这……”
魏桓引叶扶琉去东边长檐下,两人一个扶栏,一个肘趴在栏杆上。叶扶琉问,“什么事要和我单独商量?该不会是突然反悔,不想签了?”
“无关屋契。” 魏桓的视线往下,注视阳光映照的叶家庭院。 “先和乡邻告辞,再和魏家告辞,显然决意要走了。我记得你说过,叶家的人,从来不信嘴皮子里的言辞,只信实证和时间。”
叶扶琉倒也不瞒他。“做我们这行的人,谨慎自有好处。这次恰巧三兄在,换了我家大兄和二兄,同样会立即搬走的。”
魏桓思忖着,点点头。“说得有理。搬走之前,听我再说几句,供你做决断之参考。”
叶扶琉扭头,乌亮剔透的眼睛直视过来,“说说看。”
魏桓便开口道,“我幼年时,家中父母兄长皆亡故,祖母不愿在江宁城里被人指指点点,带着牌位,带着年幼的我,隐居五口镇。”
“祖宅大而荒僻。这两堵院墙,是祖母来之后砌起的。祖宅一分两半,东边居住生人,西边供奉先人。”
叶扶琉一怔,怀疑地上下打量。“等等。你再说一遍?谁家祖宅一分两半?”
“听着荒谬。但离别在即,不得不说。”魏桓侧过身,平静注视着她,“隔壁宅院,乃是魏氏祖宅。有当年的屋契为证。旧契正在令兄手里。”
叶扶琉:??
一片黄叶从枝头飘落,随风打着圈儿落进木楼,落在眼睛瞪得溜圆的小娘子的肩头,魏桓抬手将黄叶拂去了:
“我自京城归隐江南。人人皆知我病入膏肓,药石罔治,所谓‘养病’不过是名头好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