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程晔也是在黎家出事后, 才晓自家曾是那样的底子。因为黎家,他生来就享安稳,丰衣足食无忧无虑地过到十七岁。爹幸运, 他比爹更幸运。于他们, 辜负黎家便是丢弃了最好的自己。
黎上执意:“今日先以茶代酒,我敬你们。待他日黎家灭门之仇得报,我们再一同回坦州祭拜黎家冤魂。”他拉开程伯的手, 倒茶。
程余粱看着茶流进杯中,心里安慰。黎家灭门大仇得报, 他也有脸到老太爷的坟上说一声,余粱没负您的教导和看重。
十六岁,他十六岁被老太爷留在身边,十八岁跟商队,二十五岁娶亲。晔儿的名还是老太爷亲自给取的。每每一想到黎家上下都被摘了头, 他就恨不能将所有参与谋夺黎家的人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斟好三杯茶,黎上放下茶壶, 亲端杯送到程老手边:“这些年苦了您了。”
“我不苦。只要能报得大仇,程余粱死而无怨。”程余粱双手接过茶,凝视着小少爷。小少爷的脸模子随了黎家,只一双眼与大奶奶一般样。
“不要谈死,咱们要好好活着。”黎上再端茶送给程晔:“我们活着一天,那些鬼祟就会不安宁一天。”
“人性之恶, 光听就已叫我遍体生寒。”姜程没想到黎家灭门里竟牵扯这么多。
“这些才到哪?”尺剑冷哼, 还没加上蒙玉灵呢。
黎上敬程余粱、程晔, 三人没碰杯, 仰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看着主上坐下了,尺剑拐了下姜程:“你的鹏翎枪哪去了?”
姜程温和一笑:“留它伴在我妻身边。”
“抱歉。”尺剑双手合十。
“去黎家以戚宁恕借银的那个米粥…”辛珊思望向程老:“就是方阔。”
“是他?”程余粱父子与姜程皆变了脸。
辛珊思继续:“方阔没以为能从黎家借到银, 可偏偏黎家借了。他拿到六十万金很慌,将金藏在少林。这金又被孤山给偷了,孤山实名戚麟,是戚家收养的。去绝煞楼挂牌杀人的米掌柜,是孤山。绝煞楼背后的东家,有戚家一个。”
“什么?”程余粱父子再震惊。姜程双眉紧锁:“黎家是不是泰顺三年十一月借出的银?”
“是。”辛珊思点头,借据上有日期。
姜程恍然:“怪不得那段时日方阔总魂不守舍又异常紧张。”事出意外,故魂不守舍。异常紧张,是因怀抱六十万金。孤山是戚家人,绝煞楼背后也有戚家,方阔以戚宁恕之名向黎家借银,简直是正中戚家下怀,而黎家就成了被钉在砧板上的肥肉。
“早知戚家扎根深…”程余粱紧攥茶杯:“只没想到扎得这么深。那个孤山得有四十余了…”
“四十又三。”在少林时,姜程就不喜孤山,因为他们于是与非的理解上存在很大差异。以孝道为例,孤山坚持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则主张父慈而子孝。“戚家竟在四十年前就往少林安插暗子了?”
“图谋不小。”程晔道。
辛珊思淡而一笑:“欠下的总要还的。”
“你们买盛冉山那块地…”程余粱看向小少爷,下那么大本钱,肯定是有大用。
“建村。”黎上道:“武林村。”
“武林村?”程晔不太明白。风笑简要地给三位解释了一遍,尺剑收回晃窝篮的脚,起身为他们倒茶:“咱们武林村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好几户了,你们想加入得尽早。”
不愧是黎家的种,程余粱欢喜:“好,建村好。”武林村一旦建成,势力不亚于一般的门派。大家一股劲,就是世道再乱,也无人敢欺。
看程晔幽暗的双目里多了一丝明亮,姜程为他高兴。程晔十七岁时就渴望成就己身,却被人当头一棒打下马,现在机会又来了。
“程伯,你们现住在哪?”黎上问。
程伯是在叫他?程余粱有些愣神:“住…住在南郊灰岩巷。”他比冉升大爷年长十三岁,又敬老太爷为长辈。粲然笑之,这声程伯,他就厚颜担了。
辛珊思转头向黎大夫:“明日咱们去找老屯长问问,看屯里有没有闲置的房子?”
“好。”黎上点头,后与程伯说:“你们再住南郊那不安全,还是搬到荀家屯来住好。”
“成。”能就近帮老太爷看着点小少爷,程余粱求之不得:“本来南郊那小院也是赁的。”
“今晚你们别走了。”陆耀祖道:“西厢还有间空屋,炕大得很,三人足够睡。”
黎上看了一眼窝篮里睡熟的女儿,微笑道:“也不早了,那就收拾收拾休息吧。”
“好。”
次日一早用完饭,辛珊思就杀了两只大鹅,丢给陆爻。陆耀祖赶牛车陪着程余粱父子去南郊,姜程也跟着一道。风笑与尺剑去老屯长家,薛冰寕往大石集买菜。黎上抱着他闺女到后院转转。
石家屯还真就空置的房子,也在东北向,离辛珊思家只几十步远。这户人家几年前搬去了江平营生,荀家屯的院子舍不得卖,便求了娘老子帮忙看顾着点。老屯长听说黎大夫屋里来了亲戚要赁房,立时就领着风笑、尺剑去寻人。
等陆爻将两只鹅身上的毛都拔干净,风笑、尺剑也拿着契书回来了。
“这么顺利?”辛珊思坐在正房堂屋的炕榻上,正在给黎久久缝棉袄。黎上带着娃与风笑一道进门。
“就在附近…”风笑把契书放桌上,拿茶杯倒水:“院子虽然比咱们的小点,但它小在菜园地。屋子跟这一样宽敞,正房三间东西厢两门。老头老太要一百八十文一月,我们赁到明年底。”
“屋里有人住吗?”辛珊思问。
风笑回:“老头老太跟大儿家过,隔个三四天会到这院子睡个一两日,给屋子补补人气。听说咱们要赁,两老喜得跟什么似的,不等我们走就急着拿抹布打扫。”
“门前屋后种的都是菜,但长得没咱这好。”尺剑搬了小板凳坐到檐下,帮冰寜挑拣韭菜:“今天也炕锅巴吗?”
嗯了一声,薛冰寕掐去韭菜尾部的死叶。天冷了,韭菜至多还能割两茬。锅巴夹韭菜,她还没吃够。
黎上站在炕榻边看着珊思缝衣,问黎久久:“这是给谁做的新衣裳?”
“哦…”黎久久咧嘴。
小棉袄就剩一只袖子没缝好,辛珊思仰首冲小肥丫么么两声。小肥丫的小身子立时就往她娘倒去。黎上干脆把她放炕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