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烧烤·红薯

那瞬间,徐栀跟他学到了,什么叫自然。

烧烤店人声鼎沸。徐栀耳边充斥着啤酒瓶的碰撞声,夹杂着亲朋好友间口气比脚气大的吹嘘,以及下属们“市区一套,郊区一套”的溜须拍马声。

陈路周站在那儿,跟身边的浇离世道格格不入,笑起来的模样就好像清晨的山林里敷满露水的雪松针,嫩出水,也带着一股灿烂的锐气。

徐栀想起一句台词。

“懦怯囚禁人的灵魂,希望可以让你自由。”

虽然不可否认他的尖锐张扬,但他确实是个让人充满希望的人。

就是很不好糊弄。

徐栀默默把手机收起来,接过糖,手指特意避开他捏着的部分,“……你们艺术生,真的很费纸,那一包纸,都是你俩抽的。”

陈路周笑了下,倒也没否认,眼神往回指了下:“还吃吗?”

徐栀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摇头。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用手指点点前台台面,“那你买单吧。”

虽然说好是徐栀请,但不知内情的前台收银员小姐听见他这一副理直气壮吃软饭的口气,还是忍不住翻白眼。

陈路周说完就转身走了,徐栀看着他走回去把那包纸漫不经心地丢桌上,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只隐隐约约听见他带水带浆地调侃朱仰起,“节约点吧,哥,实在不行就让你爸改种树吧。”然后拿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脱在椅子上的外套转身出去了。

听说朱仰起复读过一年,应该比他们几个都大,这声哥叫得确实没毛病,但也就是听着怎么那么讽刺。

朱仰起炸毛:“靠,你看看你自己面前这都什么玩意,不知道还以为你在这干什么不正经的勾当了好吧!”

“……”

徐栀付完钱也往外走,手机正巧弹出一条老徐的微信。

光霁是个好医生:你外婆说让你晚上回来带个烤地鼠?

栀子花不想开:??

栀子花不想开:您用问号是不是也觉得这玩意挺难抓的?

光霁是个好医生:哦,是烤地薯。你晚饭吃了吗?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栀子花不想开:蔡蔡还在吃夜宵呢,不知道几点。

光霁是个好医生:那算了,我直接锁门了,你晚上睡蔡蔡家吧。地薯给外婆闪送过来好了。

栀子花不想开:……别,爸,蔡蔡今晚能不能回家还不一定。

徐栀发了一张下午蔡蔡染发的照片过去。

半晌,老徐回复:会高啊。

徐光霁惯用五笔,经常错别字连天,徐栀对她爸倒是了如指掌:是吧,蔡蔡会搞吧?

光霁是个好医生:我是说蔡院长的血压会高!!

栀子花不想开:……菜菜说支持您当院长!

**

庆宜市是港口城市,近几年省里大刀阔斧,市区早已鸟枪换炮,高楼林立,商圈简直比奥运五环还紧密。夷丰巷在市中心,当初东西两港为了争这快地,争得头破血流,甚至还闹出过人命。

最后谁也没得利,夷丰巷保留原貌,这个拥有着八九十年代最原始风貌的小巷便在繁华的商业街茕茕孑立,反而成了网红打卡地,连带着附近烧烤店的生意都蒸蒸日上,不然以前这个时间点,哪会这么热闹。

烧烤店外,此刻还大排长龙,等位的队伍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推倒一片。徐栀一出去,看见陈路周无所事事地抱着胳膊,靠在门外的旋转木马等位椅上欺负小孩。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面前这个不过到他大腿根的小屁孩,拉仇恨地说道:“猜拳吧,赢了就把位子让给你。”

小孩不肯走,一副非要坐的样子,“我不,刚刚都输给你五把了,你作弊。”

他笑笑:“这么输不起啊,输了就说别人作弊。”

“那你怎么能把把都赢我啊。”

“因为你笨啊。”

小孩崩溃一瞬,徐栀生怕他下一句话就是你信不信我让奥特曼来修理你,徐栀这种时候总是很无语,因为每次被小孩这么问候的时候她都很想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奥特曼,但老徐说,要保护小孩子的童心。奥特曼是必杀技,是一种比警察叔叔还好用的利器。

果不其然,“哥哥,你怕不怕奥特曼。”

“怕死了。”陈路周说。

“那你信不信我让奥特曼来修理你,梦比优斯,奥特曼届的团宠。”

“是吗,团宠不都是最菜那个吗?”

“……”小孩简直要哭,“不要脸,哥哥你都几岁了,还抢我们的椅子。”

“几岁我站着也累啊,”陈路周欠了吧唧,“如果你要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叫你哥。”

这他妈什么妖魔鬼怪啊,小孩气得哇哇大叫,终于忍无可忍地气急败坏转身跑开。

……

徐栀走过去提醒他,“他好像去叫家长了。”

陈路周靠着木马椅,眼神轻轻淡淡地看她两秒,或许没带什么情绪,但徐栀总觉得那眼睛里有根看不见尽头的导火索,蕴藏着一股隐秘而巨大的力量。

他慢悠悠地回了句:“哦——”

徐栀掏出手机,调出录音功能——

陈路周看着她低头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机:“你干嘛?”

“录音啊,”徐栀点开录音功能说,“万一遇上个无理取闹的家长怎么办,我等会帮你交给警察叔叔申诉。”

陈路周低头笑了下,人没动,慢慢撇开头,眼神落在不远处此起彼伏的音乐喷泉上,懒散地把双手抄进兜里,“第一次见面而已,干嘛这么帮我?”

心思不单纯啊你。

徐栀茫然看着他,“我以为介绍过名字,我们就是朋友呢。”

陈路周:“那你朋友太多了吧。”

徐栀认真想了想:“不多啊。”

话音刚落,耳边就响起一道急匆匆、感激涕零的声音,“谢谢你啊,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家店这么挤,我爸爸腿脚不方便,去趟厕所都不敢,麻烦你了啊,帮我们占座。”

陈路周这才缓缓从椅子上直起身,对着那对父女慢声说,“没事。”

徐栀怔愣间,转头看见那家长还真领着小孩气冲斗牛地要过来说理,眼见这边是这番模样,转而劈头盖脸冲着自家小孩就是一通破口痛骂:“那位叔叔脚都这样了你还跟他抢座位!你要点脸!还吃什么吃!回去写作业去!”

……

暮色深沉,霓虹灯、广告牌混沌地耷拉在楼宇间,路上车流拥堵,喇叭声四起,身后是烧烤店里越来越热烈的拼酒声。

两人站在门口,等蔡莹莹和朱仰起扫完尾出来。

“他俩怎么还没吃完啊?”

徐栀拿着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掌心。

陈路周仰头似乎在看星星,喉结异常明显,像被一块正方体的冰块顶出来一个直角,锋利而冷淡,半晌,他才低头笑着问:“怎么,怕被查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