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节 无毒不丈夫

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绝非表面上这么温文尔雅,夏之令震慑之余,心中反倒是一安。

作为一省巡抚,若是没有点儿果敢杀伐的气质,朝廷也就不可能把他派到这里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了,而现在陕西上下危若累卵的局面,没有这样一个狠角色还真不行。

念想到如果吴堡县城真的能保下来,那整个形势就不一样了,这个时候夏之令心思也活泛起来,开始认真思考如何来配合冯紫英来打好吴堡保卫战这一仗了,再无复有之前心若死灰坐以待毙的心态。

见夏之令眼珠子活动起来,冯紫英也知道这个家伙算是被自己鼓起了信心斗志,这样才能有希望。

自己身份不能随意暴露,夏之令可以知晓,但是对其他人就需要保密了,否则自己就真的很危险了。

盘算良久,夏之令还是有些沮丧地摇摇头:“大人,要把这帮人凝聚起来不容易啊,这帮人都是本地士绅,在省里甚至朝中都或多或少有些关系,……”

“夏大人,这个时候还是谈这些的时候么?省里也好,省里现在是我最大,卢川也好,孙一杰也好,若是敢在这种事情上给我作对,那他们就得考虑一下他们这个布政使和按察使能不能当下去了,我虽然没有褫夺他们职务的权力,但我好歹也挂着都察院佥都御史的身份,弹劾他们还是没有问题的,我相信这种时候内阁诸公还不至于分不清楚轻重,至于朝里的关系,……”冯紫英轻蔑地一笑,“他们能比我硬?”

这个时候必须要把气势拿足,让夏之令真正信服自己的魄力和人脉,他才敢和自己彻底站在一起,而不至于三心二意。

夏之令一想也是,这等时候自己还在那里瞻前顾后,担心这些人秋后算账,那自己干脆就等死算了,好容易盼到这一位来,不趁机跟着干一番事情出来,还等什么?

一咬牙,夏之令重重点头:“大人教训得是,既是如此,那大人准备怎么做?”

“这县城里,你身边,也就是衙役和民壮中可有可用之人?”冯紫英沉声问道。

“吴堡偏远小县,要说大才肯定没有,但是兵房中也有一老吏,原来曾经是在榆林军中干过,后来受伤便退出军籍,回乡来,我见他有些武力,又能骑马射箭,便将他召进兵房中,日常帮着训练民壮,没想到此番还派上了用场,前几日守城,全赖他指挥有方,才能挡住乱军的攻城。”

夏之令介绍道。

冯紫英身边几人,像李桂保、刘定峰等人,论武技都是出类拔萃,单兵格斗搏杀都是好手,但是要说上阵带兵打仗,却不擅长了,冯紫英自己倒是没问题,但是独木难支,若是上千人守城,身边没有一帮足够军官,也一样要出事儿。

“此人原来是什么职务?”冯紫英再问。

“在榆林军中干过总旗,升百户时腿受了伤,便没成。”夏之令介绍。

冯紫英心中一定,若是夏之令所言不虚,那这百户级的军官,在榆林军中也不算差了,能在军中指挥百人,像这种守城战中,也差强人意勉强可用了。

“好,既是如此,那就把民壮和衙役都交与他来带,我身边还有几个可用之人,他们带兵打仗不在行,但关键时候突击搏杀却是好手,另外这一两日里还要陆续来二三十人,都是此类,……”

冯紫英也简单介绍了自己这边的人手,另外也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你把城中乡绅士绅手中有家丁家奴的好生计算一番,另外也按照他们的态度、性格进行分门别类,我要求他们手中能派上用场的人数精确到个位,然后再来确定如何处置,……”

冯紫英话语里的语气不容置疑,此时他已经完全让夏之令心悦诚服地听从安排。

“大人,那曾、屈两家虽然手中家兵最多,但是恐怕也最难对付,前日里我和他们说了两次,他们都不肯答应。”夏之令满脸忧虑,“他们住在顺城东街,遥相呼应,而且平时身边都有几个江湖人士护着,来往县衙都是数十号人护送,在朝里也有些人脉,若是要硬性拿下,怕是要起冲突。”

“曾家和屈家,哪家更桀骜不驯?”冯紫英沉吟着道。

夏之令一愣,想了一想之后才道:“曾家势力更大,但屈家因为其子在山西镇为官,所以更为桀骜,屡出狂言,……”

“在山西镇为官?在哪里人什么官?”冯紫英冷声问道。

“听说是一员守备,在老牛湾堡驻守。”夏之令未加思索便道。

“哦,老牛湾堡守备啊,听说土默特人正在袭扰那一线,战事艰险,不知自敛,取祸之道啊。”冯紫英幽幽地道。

夏之令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什么意思,讶然地望着冯紫英。

冯紫英也不废话,只是点头缓缓道:“此事我知道了,我自有处置之道,我只问,若是这两家俯首,其他城中士绅乡绅家兵家丁可能为我所用?”

夏之令精神一振,“若是这二家能俯首听令,其他诸家皆是以这二家马首是瞻,自然不在话下,……”

“好,此事便这么定下来了。”冯紫英摆了摆手,“现在我们再来分析城外的这些乱军,如何破敌,……”

……

褐衫老者回到宅中,接过下人递上来的一杯茶,喝了一口放下,身后两个壮年男子都跟了上来,“爹,夏大人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还不是那一套说法,他想要以卵击石,用自己头颅来博一个忠直名声,我们凭什么奉陪?”褐衫老者一甩袖子,不耐烦地道:“城外那边怎么说?”

“那边说,再不走,到了明后日便走不掉了,那摇天旗不肯松口,已经在给两边施压了,估计最多后日就要攻城了,外边也说好了,咱们这一行人出城,先给一半银子,到螅蜊裕渡口,再给另外一半,……”

年长男子沉声道:“不过那边也说了,粮食是不允许带出去的,太显眼了,要咱们在城里留守的人留给他们这边儿,到时候破城的时候,咱们的人便直接带他们的人过来接手,……”

褐衫老者叹了一口气,“可惜这三千石粟米了,若是敞开卖,起码得两万两银子,……”

“爹,那我们现在就……”另外一个年龄稍小一些的男子忍不住开口道。

“愚蠢!这个时候你要突然开口卖粮,岂不是让县衙那边警觉起来了,外人也一下子就能明白,只怕就不会买,只会来强抢了,……”褐衫老者横了自己这个小儿子一眼。

“这些粮食价值不菲,但是现在我们只能丢下,保住身家性命要紧,这些乱匪别看一副信诺重义的样子,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一旦闹崩,这等银子他们也拿不到手,摇天旗的势力可比他们强多了,与其在摇天旗手指缝里去讨食儿,还不如按照我们的方式来合作,大家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