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新世界的传送异常平稳。

难得地, 宋岫没再体会到高空坠落的失重感,冷风吹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 他睁开眼,瞧见白茫茫一片。

是雪。

比鹅毛更大,纷纷扬扬落下,被些微的体温融化, 霜一般凝冻睫毛。

麻木的四肢让大脑也跟着停滞,晃神几秒, 宋岫才记起,任务回溯前, 六世界的自己是如何死遁。

冰雪为棺。

老套的修仙背景, 原主是只长相祸水的狐狸精, 名字也“庸俗”, 花容, 一身火红夺目的皮毛,性子却南辕北辙的单纯。

生来一张反派脸,天赋又差, 且霉运缠身, 自拜入师门起, 他就没受过人类的喜欢。

但花容从未把这些放在心上。

因为他此行只为了一个人。

柏长舒。

对方是青云门的大师兄,温润端方, 多年前下山游历,曾无意间救过一只红狐,正是受同族驱逐、险些被咬断喉咙的花容。

最开始, 花容不懂得什么叫喜欢,只觉得那人替自己涂药的手指暖和极了, 氤氲出一股淡淡的草木香,让他甘愿蜷伏,装作乖巧的小宠,被对方梳理皮毛。

然而,无论花容怎样撒娇卖乖,一炷香后,伤口愈合,那人终是选择放下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依照记忆描摹出画像,几经辗转,花容总算打听到恩公的名字。

他没什么本事,却好歹是个妖族,有一颗内丹,幻化遮掩下,应当能顺利混进人类修士的门派。

亲口道谢,默默守护,再完成柏长舒一个愿望当做偿还。

这便是花容最开始的打算。

无奈,造化弄人,新弟子入门时,他因过分出众的相貌被掌教选中,阴差阳错成了柏长舒的小师弟,朝夕相处中,情愫渐起。

当初宋岫看到这里,还感慨青云门掌教与自己是同道中人,颜控属性发作,遇见顺眼的,总想留在身边多瞧几回。

但一本设定寻常的小说中,天下姿容出众者,必定有主角的席位,约莫五年前,掌教又从山下带回一少年。

白羽。

初见时,花容便想,如果同样用动物形容,对方应该是鹿,清澈无害,让人忍不住心生最纯粹的怜爱。

他不再是柏长舒的小师弟。

对方有了更需要照顾的同类。

只可惜,那时暗暗伤神的花容尚未明白,命运对自己的捉弄远超于此。

娘胎里落下的弱症,累得他根骨极差,又要分神藏好自己的身份,多重负面条件叠加,使他修为进展极其缓慢,成了唯一一个迟迟没能筑基的内门弟子;

白羽则截然相反,一年筑基,三年结丹,五年已隐隐触碰元婴界限,剑心玲珑,尽得掌教真传。

师弟的修为超过师兄,还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难免会引来非议,愈发显得花容之前二十年的“努力”,像找借口偷懒耍滑的空谈。

再加上白羽得天道眷顾,运势强盛,随便闯进的秘境,便是大能遗府;普普通通赶路,亦有灵药可采。

最离谱的是,这种运势,似乎与压榨掠夺无关,一起出任务的同门,竟也总能化险为夷遇难呈祥,收获满满。

久而久之,拥护白羽的修士越来越多,至于花容,怀揣内丹,常常引来凶兽觊觎,一个秘境走下来,除开伤口,两手空空乃是常态。

两相对比,花容渐渐和声名鹊起的白羽一道儿,成了整个修真界的笑谈。

他其实没有很在意。

柏长舒待自己虽没有以往亲近,却温厚依旧,掌教师尊性子直,爽快干脆地道,“收你为徒时,我就知你天份”。

……那大概是对他毫无指望的意思。

类似的境况,花容当小狐狸时经历太多,已然习惯,他甚至有些庆幸,人类不会无缘无故撕开自己的脖子。

可外力偏要把他推进深渊。

小说后半段,妖修与魔修勾结,引得正道大乱,恰逢此时,花容于秘境中遭受重伤,被迫露出原型。

一条蓬松柔软的大尾巴,吓坏了在场所有人。

——并非畏惧,而是“师门混进妖物”“我竟和妖物称兄道弟”的后怕。

那一日,青云门护山大阵运转出错,险些被妖魔钻了空子,最可能通风报信的花容,亦被剥下道服关进地牢。

夜半,有人破禁而来。

却并非他期待的柏长舒。

月色皎洁,曾被花容数次拒绝的执法长老首徒言辞恳切,说只要自己肯点头,他便一定带自己走。

伤重的狐狸非常感激,仰头朝对方笑了笑,依然没有同意。

因为他没做错任何事。

逃了,就是认罪,自己不能给柏长舒和师尊抹黑。

谁料,下一秒,名唤楚风的同门居然像换了个人,面色沉沉,屈膝,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狠狠扯过他的尾巴,一拽。

“听说狐妖最适合拿来当炉鼎。”

“偏你爱清高。”

“嗯?”

“真以为混进青云门几十年,便有人把你当同类?”

恶心。

反胃。

那只手即将碰到自己衣领的刹那,花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再回过神,漆黑压抑的地牢里,仅剩脚边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浑浑噩噩间,冰冷的剑刃搭在他颈侧。

花容垂眸。

是柏长舒的“若水”。

掌教急于出关寻人,青云门自然由大师兄管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围住他,眼底却唯有憎恨。

“楚风想强迫我做苟且之事,”雪白里衣绽开朵朵红梅,花容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解释,“所以……”

回答他的是讥诮的反驳与不堪入耳的嘲笑。

“胡说八道!楚师兄向来为人正派!”

“对这妖物更是情深义重。”

“要我说,定是他使法子勾了楚师兄的魂,否则谁会日日围着扫把星转?”

“狐狸精,还能用什么法子?”

“呸呸呸,不知廉耻。”

抬手压下周围的嘈杂,柏长舒皱眉,望向他,一字一顿,“戕害同门,是死罪。”

花容忽然感到了无趣味。

于是他笑,“那我便该任他施为?”

柏长舒:“你有其他更好的法子。”比如脱离险境后,找他找白羽求助,而不是将人杀了泄愤。

“倘若……”眼尾又酸又涩地泛红,头一次,狐狸扬起一张漂亮的小脸,吐气如兰,展露丝丝缕缕惑人的媚态,“倘若昨晚被楚风压在身下的是小师弟,师兄你还会这样说吗?”

柏长舒想都没想,“阿羽怎会……”

平心而论,花容很少笑,明明有着最鲜艳的皮毛,偏像角落里阴沉的蘑菇,唯独这回,他好似疯癫,笑得畅快。

柏长舒剑下留情,未曾彻底刺穿花容心脉。

可“若水”贯入血肉的那一刻,他还是冷极了,飞蛾扑火般燃烧内丹,以求融化冻僵骨髓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