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祈国寺(八)

◎这是太后,对顾菀的最后一项考验了◎

太后历经深宫数十年, 自然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养出了一双能分辨人心的眼睛。

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说着这些话的顾菀, 眼底流淌着的,是和谢锦安一般的真诚。

是真的祝愿自己百寿百福,瑞泽绵长。

比在她的每年生辰上,说些长篇大论祝词的大部分孙子孙女, 都要真心许多。

便让太后想起了谢锦安来请求赐婚时,和她说的一句话——“往后数十年,孙子都好好孝顺您”。

“和顾二小姐一道。”

她彼时听到时不过付之一笑,现在再回想起来,就格外相信并且心动。

太寂寞了, 就总是盼着有人陪陪自己。

谢锦安是皇子, 太后不愿意拘着他的性子,老坐在宫殿里,就由着他四处游玩。

康阳郡主愿意,可她一来是别人家的孙女, 二来母亲与哥哥也入了京城,哪里有常常陪伴太后的道理呢。

幸而最近柔安公主颇为孝顺,太后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可柔安公主到底是要出嫁的呀。将来有了一位驸马,再生上几个孩子, 就一心奔着驸马家去了,哪里记得常回来看太后呢?

但顾菀就不一样了。

她嫁予谢锦安, 将来就是王妃, 是太后名正言顺的孙媳妇。

时时入宫伴太后凤驾, 实属正常。

这样想着, 太后就有些激动, 甚至于落下了几滴开心的泪水。

她亲自起身,将佛珠搁置在小几之上,去扶了顾菀起身:“好孩子,你真是有心了。”

“往后你常常陪着哀家,和哀家多说说话,好不好?”

“臣女在琴棋书画上都不算精通,惟有在说话逗趣上有几分天赋。”顾菀神色添了喜悦,不露痕迹的放松,更多是让长辈喜欢的腼腆乖巧:“承蒙太后娘娘不嫌弃臣女,臣女往后就天天讨太后娘娘高兴,让太后娘娘笑口常开,笑到百岁千岁里去。”

说罢,她抿了抿唇,浓密的眼睫弯弯,蜷起一点羞怯:“太后娘娘,请恕臣女说一句不敬的话——您是王爷的祖母,臣女、臣女往后想像对臣女祖母一样地孝顺太后娘娘。”

太后从来都是多愁感性的,因在这深宫中磨砺数十年,才渐渐变得坚硬威严,惟在儿子孙子面前露出几分。

如今听了顾菀这一番话,她心肠触动,将那内里的柔软情不自禁地透了出来:“好好好,哀家怎么会嫌弃呢?”

“快坐下,快坐下……李嬷嬷,将哀家最爱的雨前龙井给顾小姐沏一盏来。”

顾菀借着太后的手坐下,面色微红地同太后谢恩。

天家威严便是如斯,即便是一盏茶,一声问好,都能让人动辄谢恩。

她坐下后,背脊依旧是挺拔端正的,原先紧握的双手却渐渐有些松弛下来:从太后如今的态度来看,她已经通过了太后的考验,赐婚的事情,莫约是十拿九稳了。

顾菀心头涌起一点点喜悦与高兴。

太后也坐回了自己的高椅之上,顺带平了平激动的心。

端起茶盏、吹茶的间隙,太后语气亲和地问道:“对啦,哀家还未曾问过你,你是如何与锦安认识的?”

她的笑颜极为和蔼,不像是一开始威严肃穆的太后娘娘,反倒像是普通人家的祖母。

但原先被搁置在一旁的紫檀木佛珠被太后重新捏在了手上。

一点一点地、又悄悄转动起来。

让顾菀在雨前龙井的茶香之中重新回过神来,稍有放松的一根弦又再次绷紧。

一切都很让太后满意,那太后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了:她一个回京不过半年左右的镇国公府庶女,是如何让闹腾爱玩的肃王,在熙熙攘攘的游园宴上一眼看中,急匆匆赶着回来请求赐婚?

且看她对太后宣召毫不惊讶的模样,太后就知道肃王给她透过风声了。

那便是肃王与她在游园宴前就认识了。

是如何认识的?

是偶然巧遇,还是有人蓄意图谋,想要攀龙附凤?

——这是太后,对顾菀的最后一项考验了。

顾菀伸出手,将天青色茶盏的盖子拿下。

登时,就有薄薄细纱一般雾气状的茶香涌出,中和了屋子里原先浓郁的香气。

“回太后娘娘,臣女是在三月二十四日头一回碰见王爷的。”她仰起脸,望着太后,声音如茶香一般沁人心脾,又带了一分属于自己味道娇怜:“那日是臣女第一回 逛京城中的珠宝铺子,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臣女与姐妹们逛着选完后,就回去上了自家的马车,准备回去。不想臣女才刚刚踏上马车,那马儿就忽然疯了,挣脱了缰绳冲了出去,在街道上疾驰狂奔,没有人能阻止。”

“便在马车要撞上建筑侧翻时,王爷就像天上的谪仙下凡似的,救了臣女。”

“即便王爷自己受了伤,却是一声不吭,还关切问了臣女情况。”话到这一处,顾菀细柔的嗓音中夹了些微微的哭腔,眼角眉梢间像见了天上的骄阳,映出着动人的光辉,眼中秋水荡漾,似要下起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臣女……对王爷便这样认识了。”她虽语含哭腔,说出这句话时,尾音却是带笑的。

让人觉得,她能与谢锦安相识,便是此生无憾了。

太后手上的佛珠再次停下。

她有些长久地凝视着顾菀,心中相信了顾菀九分,将剩下的一分疑惑目光递给了在那不动、装作石像的李公公:她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锦安提过这英雄救美的事情?

李公公接收到目光,赶紧小跑过去,俯身到太后耳边,轻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肃王殿下因怕太后娘娘您责怪,又觉得英雄救美,反倒在人姑娘前受了伤,面子上过不去,所以嘱咐了奴才,一律不准将这话给您知道的。”

“太后娘娘您放心,那日肃王殿下出宫是临时起意的,事先没任何人知道。”甚至是鸽掉了与皇上约好的查功课,让皇上又生了好一通火气。

“而惊马的事,奴才防止有人要算计肃王殿下,也派人去查过,好似和镇国公府的夫人有一点关系……”

太后的眼神在李公公的讲述下彻底柔和了起来。

她抚养谢锦安长大,也是知道他的性子的——虽然是意气不羁的模样,但若是有在乎的,便会拼着性命也要护着。

若这孩子不是对顾菀先生了情愫,又怎么冒险去做这英雄救美的事情?还伤到了自身。

要是搁在旁人身上,太后敢保证:任凭有一百条惊马当街狂奔,也碍不着他谢锦安鲜衣怒马游京城。

即便两人后来有所交往,太后也基本能认定,都是谢锦安在背后一手推动。

先哄得一见钟情的姑娘答应与自己成婚,然后就急匆匆地来找她这个皇祖母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