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多遥远的记忆啊,她居然还记得。

夏竹被挤在电梯角落,只能透过人与人之间留出的狭窄缝隙,盯着电梯壁不停攀升的红色数字,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物是人非的忧伤。

电梯抵达15楼,站在门口的许默却没顺应人群走出去,而是摁着开门按钮,下意识回头寻找夏竹的身影。

两两视线触及,夏竹猝然掉进许默深邃如潭、柔情似水的茶褐色眼眸,一时间心跳跟着漏了半拍。

雁过留痕般,掀开一些不为人知的心绪。

这种感觉似北京的早秋,风一吹,刺骨的凉。

夏竹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忽然站出来冲许默感激地笑了笑,小姑娘刚忙着翻找身份证,忘记电梯到了,等反应过来才拉上挎包拉链,提着楼下买的排骨汤走出电梯。

迈出电梯前女孩不经意扫到许默的俊脸,面露惊艳地说了声谢谢。

那是藏于陌生与陌生之间的短暂惊艳、邂逅,如果彼此有意,或许还有一段你来我往的故事。

许默猝不及防,回神对女孩淡笑着说了句不用谢。

夏竹撞见这幕,刚还熊熊燃烧的心火立马被凉水浇灭。

早该知道的,他对谁都这么温柔,对谁都这么礼貌。

可她还是会被他不经意暴露出来的细节打动。

于她而言,不是个好习惯。

可以说,在某些时候,足以致命。

许默见夏竹迟迟没有动作,又见不远处走过来的两个人明显要搭乘电梯,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好心提醒:“有人来了。”

夏竹这才抽身,她攥紧手机,尽可能地忽视许默,快步走出电梯。

没走两步就犯了难,她不知道姥姥在哪个病房。

跟上来的许默察觉到她脚步慢下来,贴心道:“右手边第三间。”

不知道是不是喷了香水,他凑近时,扑了夏竹满鼻子的幽香。

淡淡的木质香味,有点像松木味,让人仿佛置身雾蒙蒙的森林里,不停指引着对方寻找。

而找的那个人终会明白,那都是一场空。

夏竹站在原地,看着因为采光原因显得有些昏暗的走廊,眉眼低垂,跟许默不情不愿说了声谢谢。

许默似是被她三番两次的疏离伤到,望着她,一言不发。

许默本来请人安排老太太住到南楼那边,为了这事儿连院长都出动了,老太太不想搞那些特殊,说小毛病,住不了几天,她就在普通病房待着。

夏竹推门进去,老太太正跟隔壁病床的老头聊天。

病房是三人间,中间的病床空着,老太太的病床在靠窗户那边,老头的则挨着厕所。

老头伤的是手,看见有家属进来探望,他找了个借口溜出病房。

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骨脆弱,右小腿刚打了石膏,这会儿行动困难地靠坐在床上,因着刚在跟老头聊天,依旧维持着半侧着身子的姿势没动。

听见动静,老太太余光扫向门口,瞧见夏竹俩一前一后进来,老太太立马想着坐起来,手刚落在身体两侧还没有所行动便被夏竹撞见,她急忙出声阻止:“姥姥,你别动!”

老太太闻言动作慢了半拍。

夏竹吓一激灵,几步走过去阻止老太太起身的动作,将手机、车钥匙噼里啪啦丢在床头柜,她一屁股坐在病床,抻着腰问老太太:“怎么摔的?”

“我爸知道吗?”

“摔得严不严重?”

“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麻烦别人干嘛。”

最后一句是对许默说的。

许默站在病床边,听见这话,神色不咸不淡地瞥了瞥夏竹。

窗帘半拉着,他大半张脸隐藏在暗处,光线将其分割成阴暗两面,显得本就深邃的面孔更加立体。

他轻轻拽了下窗帘,布料落在指腹的触感粗糙、生硬,如摸皱巴巴的干树皮。

夏竹没注意他的小动作,这会儿全身心地打量着老太太,看她除了小腿受伤,其他都没什么大事儿,这才安心许多。

老太太见夏竹绷着脸不敢大意,神情也格外严肃,她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孩子,这么紧张做什么。姥姥这不是没事嘛。”

“你爸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天天加班,我闲着没事做,打算把客厅窗户擦一下,没曾想没踩稳摔下来了。”

“今天多亏了小许,要不是他,我恐怕现在还在地板上躺着。”

“也真是巧,我刚摔地上,就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响,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没曾想是小许。小许见我摔地上,立马送我进医院了。”

“姥姥这不是没带手机才没给你打电话嘛,再说,你能来这儿,不是小许通知的?”

“甭跟人小许绷着个脸啊,替我多谢谢他。待会儿你小姨过来照顾我,你带小许出去吃个饭成吗?人家忙前忙后半天,又是找医生又是找病床,劳心劳力的多麻烦。”

夏竹:“……”

她可以不答应吗?

迎头对上老太太不容置喙的目光,夏竹撇撇嘴,点头应下。

话说到这,老太太忽然想起许默还在病房,她刻意顿了顿,目光落在许默身上:“那个小许,你能去护士站给我倒杯水?我这说多了嘴巴有点干。”

许默见祖孙俩有话要聊,笑着跟老太太说好,而后识趣地走出病房。

许默一走,老太太立马拉住夏竹的手,扫了两眼半阖的病房门,刻意压低音量,神神秘秘开口:“汤圆儿,你觉着小许人怎么样?”

“我刚打听了,人小许还单着呢。我看小伙子长得周正,性格脾气也好,两家又知根知底的,你俩又一个大院长大,跟你各方面佛经挺般配。”

“人还是大学老师,平时也没什么特别嗜好,年纪轻轻就有这成绩,多优秀,你可别轻易放过。”

老太太是两年前才搬来北京长居,之前一直在老家,压根儿不知道许默和她私下发生的那些龌龊,也不知道他俩其实早就闹掰了,更不知道他们虽然一块儿长大,但是她已经跟许默断了好几年的联系。

如今见面不过是维持着表面客气,一旦撕开表面的平和,必定是血肉模糊的内里。

夏竹见老太太存有撮合之心,急忙阻止:“姥姥,你可别乱点鸳鸯谱。”

“我跟他没可能的事儿。”

老太太困惑不解:“怎么就没可能了?”

夏竹破罐子破摔,把话往严重了说:“反正我跟他绝对不可能。”

“我不喜欢他这种类型。更何况,他也有喜欢的人。”

老太太闻言也不勉强,只是叹了口气,惋惜道:“你要真不乐意就算了,姥姥也就随口一说。”

从护士站接完水走到病房门口的许默听见这话,敲门的动作骤然停滞。

他无意识捏紧手里的一次性杯子,一个没留神,水从杯口流出来,湿了他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