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北京的夜晚璀璨又安静,暖黄灯光落在国槐树上,树影斑驳、细碎,马路上车流如织、行人匆匆。

提起北京,总会有无数画面、细节从书里、电影里、歌词里慢慢堆叠起来。

有人说——

长安街的故事,一年又一年。

还有人说——

北京是一场流动的盛宴。

这座城承载了多少人的理想,圆满了多少人的美梦,又发生了多少令人唏嘘的爱情故事。

夏竹双手趴在车窗,偏枕着脑袋,闭着眼静静感受楼与楼之间穿堂而过的风声。

耳膜里灌进清风,横冲直撞地钻到心窝,仿佛雁过惊起湖面,掀起一浪浪的波涛,留下无法平静的人。

十分钟前,她鬼迷心窍问出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便后了悔,只是覆水难收,很难再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含糊过去。

她只能将错就错,故意眨了眨湿漉漉的杏眼,装作“醉了”的模样,告诉他,今日所言全是醉话,不做数。

开车的人缄默不语,侧脸轮廓印在后视镜里,迟迟没有回她一言半语。

夏竹以为风声太大将她的声音盖了过去,心存期待的同时附着一丝还有余地的庆幸,不曾想路过下一个红灯,许默竟然将车稳稳停在路口,侧过身情绪不明地看一眼她,声色平和地跟她解释:“我刚跟文老师闹着玩儿的,还没到那地步。”

“近两年我也没有结婚的打算。”

拒绝得格外含蓄、体面,叫人听不出半点差错。

夏竹杏眼里汇聚的星光慢慢破裂成渣,尊严掉一地的情况下,她竟也能淡定地扯扯嘴角,满不在乎地回绝:“我也是开个玩笑。你放心,我嫁谁都不会嫁你。”

“毕竟,这北京城里,有的是人想娶我。”

她邪性地笑了下,手心攥着一角毛毯,梗着漂亮修长的天鹅颈面色冷淡地望向窗外,恰好路过301医院,夏竹悄无声息地转移话题:“我只是看你今天相亲被拒,想着安慰一下你。”

说罢,夏竹认命提醒:“就停这儿吧,我进去看看姥姥。今天麻烦你了。”

不给许默回应的机会,夏竹说完就丢下毛毯,歪过头面向窗外,留给他一个绝情的后脑勺,拒绝再交流。

金融行业有挺多黑话,面对如今的情形,许默只想到了两个词——Long / short 。

Long 和 short 指预计将上升或下降,分别用来表达对某事感觉不错,或者感觉很差。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跟夏竹的这段对话,却隐约觉得未来如果有拐点出现,他要么血亏,要么血赚。

打他进入金融行业,他从来没有亏过。

这是一笔他拿捏不准的投资。

三分钟后,红旗h7稳稳停靠在301医院北门门口。

夏竹借着手机自带的镜子补完口红,确定嘴角没有残留的痕迹后,她将纪梵希的小羊皮口红管潇洒地扔进包里,推开车门,钻出车厢,提着包,头也不回地往医院住院部走。

许默坐在车里岿然不动,车窗降至三分之二,他回头凝视着夏竹骄傲、恣意的背影,眼睁睁任她消失在昏黄路灯下。

有那么一瞬间,许默生出拦人的冲动。只短短闪过这一丝念想,便被他的理智全部压了个干净。

不该碰的人别碰。

准备离开,突然进了个电话。

许默捞过手机瞟了眼屏幕,见是周肆打来的,许默摁下接听。

电话里,周肆开门见山地问他的位置:“你人哪儿呢?要不忙出来喝杯?我这儿有个小道消息跟你通通气。”

许默捏着眉心,声音透着淡淡的疲倦:“什么消息?”

周肆故意卖关子,不肯明说:“你来了不就知道了。反正这消息够炸裂,绝对保真。”

怕吊不起许默的胃口,周肆还不忘补充一句:“关于许林的。”

门口不能停太久,许默打开免提,将手机丢回中控台,径直往前开了一段路。

电话里周肆还在磨嘴皮子,许默听得头疼,问他地址。

周肆立马挂电话,微信上给他发了个定位。

许默扫了眼位置,驱车往二环开。

那天晚上心魔作怪,公然挑衅理智,落了个荒唐局面。

夏竹进了电梯,才想起双手空空,什么都没带。

想要下楼去附近的餐馆现买一盅骨头汤,又想起主治医生冯珂特意交代过最好不要喝这些汤,夏竹只能歇了这心思。

夜晚的医院依旧灯火通明,值班的医生、护士时时游走在病房,医院走廊睡满劳累的家属,电梯里挤了七八个人,每停一次夏竹就窥见些许人生常态。

直到抵达15楼,电梯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无力靠在电梯壁,想着几分钟前的对话,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中。

她有时候在想,她跟许默最终的结局到底如何,又会走到各种地步?

按理说该老死不相往来的,可彼此相熟的圈子到处都是友人,随便问一个人都能将他俩的名字扯在一起。

就算发生三年前那件事后,中间人提起他俩,也只是惋惜地叹一口气,然后不痛不痒感慨一句:「那俩又不合适,分了就分了,那许家小子难不成真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怨夏家那丫头一辈子?」

「别说笑了,这点事儿在这圈子算什么。」

许默倒也没跟她老死不相往来,甚至重逢后,他还能跟她融洽相处,仿佛从前种种没发生过。

如果不是今晚被她突然揭了底,夏竹都快忘了,她当初曾做恶人,毁了他的幸福。

也难怪他今晚拐着弯地拒绝她。

如果事儿发生在她身上,她也不见得能像他做得这么体面。

只是这体面用在她身上,伤人得紧。

电梯合拢之际,夏竹慌忙摁下开门键,及时退出电梯,免了再来一遭的痛苦。

绕开走廊新加的病床,路过一张张疲惫不堪,面黄肌瘦的面容,夏竹凭着记忆精准地找到老太太的病房。

在门口站了几分钟,挥手散了散身上的酒气,夏竹这才推门而入。

中间病床来了新的病人,靠墙的老头不知道是出院了还是转病房了,如今住了个打着石膏的小姑娘,小姑娘顶多七八岁,这会儿折了一只手,只能侧着身躺。

夏竹从熟睡的小姑娘身上抽离视线,慢慢走近九病床。

老太太躺在床上睡觉,摔骨折的小腿石膏还没拆,小姨丁舒桐坐在床边靠着床头柜打瞌睡,柜子边放着一碗凉透的鱼汤,鱼汤表面凝了一层白,估计放挺长时间了。

夏竹见小姨几次打瞌睡差点磕到脑袋,将包搁在床尾,蹑手蹑脚走近,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小姨的肩膀。

女人被吵醒,迷糊着睁开眼,撞见夏竹那张脸,女人面露惊喜,刚想喊出声便被夏竹摇头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