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第2/3页)
在对殷家的黑衣杀手进行了搜魂,再读了一遍别人的记忆后,那些冗杂的画面比之前更多的翻涌了出来,直至将他的所有思绪都填满,让他难以分辨虚实。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突兀进入他脑海中的记忆,什么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尤其是在杀人的时候。
他没有杀过这么多人。
那一日杀余梦长老时,他看似镇定,实则在遇见凝禅时,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都在颤抖。
后来,后来他也确实杀过几个想要在秘境之中图谋不轨杀人越货的邪修,但也不过寥寥。
又怎么会将这一套杀人的动作进行得行云流水,甚至在杀那些长老的时候,杀出了一种无聊和熟手的感觉,好似他早已将此处屠成过一片血海。
……
血海。
猩红,绯红,笼火的红。
虞别夜闭着眼,冷风从并不牢固的门框缝隙里透入,挂在他的面颊上,冰冷让他颤抖却也清醒,也从杀人后的那些战栗甚至奇诡的快.感中冷静下来。
但视野里还是那片挥之不去的殷红。
他回忆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样漫山遍野的火色。
虞别夜一度以为那是不知从何而来,强行入侵了自己记忆的邪祟,抑或是虞画澜对他做了什么手脚。
但火色被风吹开后,拖曳着长剑站在山崖尽头的,是凝禅的脸。
她半边脸上都是血,有些摇摇欲坠,身后的那只巨大的战斗傀他没有见过,却莫名觉得熟悉,好似那只战斗傀的整个制作过程他都有所参与,否则也不会在看到那只傀的傀身残破凋零的时候,有一刹那的心痛。
凝禅走得很慢,她每走一步,剑身上的血都会向下流淌得更多,有风吹过她的头发,然而她的头发也已经被血凝结,几乎要挡住视线。
虞别夜倏而意识到,凝禅上的这座山,正是画棠山。
然后,凝禅遥遥向他的方向举起了剑。
她分明好似已经力竭,但在举剑的时候,画棠山好似都在为她悲鸣嘶叫,四野的风都要被她揽动。
虞别夜心底骇然,他静静盯着凝禅,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但很快,他就发现,她的剑对准的,不是他,而是立于山前的虞画澜。
她一字一顿道:“把我师弟还给我。”
笼火从她的剑尖燃烧到眉梢,她是强弩之末,却依然在向前,直至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冲他露出了一个模糊的笑。
“师弟,有我在,别怕。”
一股撕裂般的痛贯穿了他的周身,那是仿佛来自于灵魂的悲鸣,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力量阻止他继续看下去,但虞别夜却还想看到更多。
他也看到了更多。
他看到自己将凝禅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在虞画澜的唇边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时,倏而松开了她,然后将她一掌拍下了画棠山的悬崖。
画棠山很高,但对于无极境的凝禅来说,绝不致死。
那一刹那,他与记忆中的自己有了一瞬的共感。
他知道“自己”这一掌的起因和用意。
画棠山是一座阵。
一座以他的母亲,龙女画棠的身躯和龙血为阵眼的,能够绝杀一切生灵的大阵。
虞画澜已经知道他的真身是应龙,也知道如若搏杀,他唯有开启这座九转噬魂大阵,才能将他镇压绞杀于此。
而现在,阵已成型,他做好了与虞画澜同归于尽的准备,却唯独没想到,凝禅会为了救她,屠尽少和之渊,提剑上山,只为了救他。
他已身在局中,无可挣脱。
无人能明白,他在看到她出现时那一瞬的不可置信,他感到无与伦比的狂喜和退无可退的绝望,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生命的最后还能看到她,没想到她会来,会为他拼命至此。
但他唯独不希望她来,他可以死于自己的命运,
那样汹涌而不可言说的感情淹没了他,却也让他不得不孤注一掷,甚至没有任何解释时间地做出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让她离开这里。
哪怕恨他,哪怕永远不理解他这样做的原因,他也要在大阵将这里的生灵全部困死之前,让她离开。
所以他不得不将她推落山崖。
以画棠山的高度,绝不至于要她的命。
虞别夜可以共情“自己”的所有想法,在第一个刹那,他也想不出任何其他更好的办法。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九转噬魂大阵,唯有妖可以触发。
凝禅本应平安地坠落至崖底。
——如果她不是半妖血脉的话。
虞别夜知道凝禅的辟邪半妖血脉。
但梦境,又或者说记忆中的自己,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他以为自己是孤注一掷地救她。
但事实上……
虞别夜的思绪只来得及想到这么多,因为下一瞬,他已经看到了接下来的一幕。
在凝禅不可置信、惊愕,却又似乎带着某种恍然的目光中,九转噬魂大阵倏而亮起。
“师姐——!”他愕然向前,向着她身形的方向伸出手。
烙印着龙女血脉的绝杀大阵有着细密璀璨的线条,那些密密麻麻的灵法瑰色刹那间便吞没了凝禅的身影。
血花绽放。
虞别夜的灵魂像是被割裂开来。
为凝禅这一刹那的被吞噬。
也为“自己”在这一瞬陷入的不可置信和空茫后巨大的绝望和悲恸。
他看着“自己”撕心裂肺的疯狂,看着他毫不犹豫地一并跳了下去,试图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挡住这一刹那的绝杀。
却已经迟了。
九转弑魂大阵只能被触发一次杀招。
凝禅为救他而来。
也确实将他救了下来。
除却这个大阵,世间再无什么可以抵挡全盛时期,满身怒意的应龙。
她为他挡了这绝杀一击,以这样荒诞又荒谬的方式。
以她的死亡为代价,他活了下来。
他在从画棠山下坠的时候,短暂地与她碎裂开来的灵体相逢,他抬手想要抓住什么,那些细碎的灵息却从他的指间逃脱,像是厌恶,也像是逃离。
越是这样,他越是想要抓住更多,甚至不惜在这一刹那灼烧灵息,变成一个真正的笼,将那些仅存的一点点灵息软禁,最后化作自己掌心中的一点光亮。
更多画面在他的脑中浮现。
渊山百年,合虚一梦。
他曾伴于她身侧百年。
他也曾在渊山种满六初花,只为她在推窗莞尔一笑时,问一句:“师姐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