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对不起(第2/3页)
“半天。”
他揉着脑袋,无比痛苦。
孟沅小心问:“出什么事了?”
“我的未婚妻不见了。”
孟沅哑然。
“已经一天一夜了!”
“你别着急,这边没有,外面还有好几个安全区。”孟沅不下意识地说了一通,“她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你告诉我,我也能帮你留意留意。”
“淡黄色的大衣,里面穿着蓝色旗袍,鞋子是……鞋子我想不起来了,跟你差不多高,皮肤很白,眼睛大大的。”
孟沅点头,“我知道了。”
“谢谢你。”
“不客气的。”
孟沅偷瞥他一眼,“你们订婚了?”
“只是私下定了终身,还没来得及见父母。”
“我就是南京人,从小在这长大,这边很多难民我都认识,等天亮我挨个帮你问,也许有人碰巧见到过。”
搞什么,明明爱慕他,那个女人不在了岂不是正好。
可孟沅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在民族、同胞受难之际,自己这搬不上台面的儿女情长早就不足一提了。现在,她只想活下去,一起活下去,不要再多死一个人了。
“那就麻烦你了。”
孟沅摇头,“小事情。”
……
日本兵拿中国人的痛苦当消遣。
占了城没事做,高兴了抓点女人,不高兴了再抓点女人。
又打着抓军人的口号扛着枪冲进安全区,有时候抓远去欺辱,过个半天一天再送回来,有时候就地解决,当着无数双眼睛就开始作恶。毫不避讳,不知羞耻,自豪地光着屁股,甩着孽根与旁边吓得颤颤巍巍的难民打招呼。
作完孽,高高兴兴走了,还得抢上两只鸡。
这队刚走,另一队又来。
天刚亮,安全区里鸡犬不宁。这一次,孟沅遭了殃。
阿如和她抱在一起,但是日本兵没抓阿如。两人脸上涂满了烟灰,阿如听肖望云的话把头发剪了,孟沅说自己是唱戏的,头发没了可不行。
日本兵拽住她的头发,硬生生在地上拖着走。她大声呼救,可没有一个人敢动,大家皆低着头,不敢看,不敢说,生怕苦难降临到自己头上。
“狗日的,放开我。”她用力掐那日本兵的手,“小鬼子,你妈的!你不得好死——”
肖望云还发着烧,艰难地爬起来,拖着腿过来推开日本兵,将孟沅护在身后,他张着手,脸色苍白,格外虚弱,“你们”
刚说了两个字,日本兵大骂一声,拔刀挥了过来。
孟沅站在他身后,眼睁睁看着肖望云的头从脖子上掉了下来,落到地上。
血汹涌地喷了她满脸。
日本兵大笑起来,一脚将肖望云的头踢开,血在空中撒成一道红色的弧线。
孟沅看着他的头像皮球一样掉到远处的地上,弹了好几下,最终停在沟边的石块旁,他仍睁着双眸,留着保护她时满眼的愤恨。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真实的世界吗?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身体栽了下去。
四肢还在颤动。
孟沅抓着头嘶吼,“啊——”
她有些喘不过气,整个人朝后躺过去,好像心被一只利爪握住,慢慢地往外掏一样。
好痛。
好痛!
安全区负责人赶过来,拦住日本兵。他们说了什么,孟沅已经听不到了。
血溅到她的眼睛里,她看着天空,红色的天空,红色的云,红色的世界,渐渐失去了知觉。
是的。
没有在做梦。
这狰狞的,血腥的,真实的,
人间啊。
……
南京沦陷第三天。
孟沅一直昏睡,醒来后才知道肖望云的头被插在安全区外街头的铁丝网上。日本兵说,他是中国兵,以后谁再反抗,就会像他一样。
肖望云今年三十三岁,十七岁出国留学,在法待了九年,于东北沦陷后归国。他以为,国家危难,男儿自当战死沙场,无奈家有二老,又为独子,不忍违父抗母,虽手不提刀枪,却一直致力后方抗日,以笔为戈,以心育人。谢迟走上杀日谍除汉奸之路,有大半是受他影响。
肖望云虽算不上细皮嫩肉,但也算干干净净、典则俊雅,明摆着一副读书人的模样。
可他站了出来。
便被杀一儆百。
可笑的是日本兵走前,还扒了他的大衣和毛衣,因为看上去料子不错,很值钱的样子,还有衬衫,手表……最后被抢得只剩下一条短裤,四仰八叉地扔在地上。
等日本兵彻底离开,安全区的人才敢将他埋葬。
孟沅没办法忍受他的头还在外面放着,受尽屈辱。她不顾阻拦,不要命地跑出去,把他的头收了起来,还未来得及返回,被两人日本兵发现了。
她不敢往安全区跑,于是凭着对南京大街小巷的熟悉,带着日本兵兜圈子。
孟沅疯了一样乱窜着,甩了后面的鬼子又遇到新的鬼子,在这寒冬腊月里,汗湿透了衣裳。
她跑进一条巷道,忽然被一个男人拦住,她用力地捶打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别叫!别叫——”何沣一巴掌甩过来,没控制好力气,打得她内唇磕到牙,流了一嘴血。
孟沅看清眼前的军装,才冷静下来。
何沣按住她躲在墙后,这会街上日本兵太多,他不敢贸然出手,只能等他们过去。
孟沅跑得腿都软了,起不来。何沣扛起她就跑,躲到自己的藏身之处。
她愣愣地站在房间中央。
何沣挥挥手,“掉魂了?”
孟沅这才回过神,撇着嘴紧紧护住肖望云的头,退到墙边跪坐下。
何沣侧身站到窗户旁往外看,观察了一阵才坐过来,扔了小半块面包给她。孟沅转了个方向,眼泪哗哗掉。
何沣不想打扰她,让她自己一个人哭会,拿着枪坐到门口休息。
天黑,何沣要出去,孟沅还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
“别乱跑,我出去一趟。”
何沣走后不久,又有人上来,是李长盛。
他一见角落蹲个大姑娘,还抱着个人头,怔了会,走过去问:“你没事吧?”
孟沅哭丧着脸,不看他。
这栋楼被炸得入口都封死死的,没两下功夫不可能翻进来,“你怎么上来的?”
“我兄弟带你上来的?”姑娘不开口,他也没辙,“要不要送你去安全区?”
孟沅呆若木鸡。
李长盛不问了,坐到墙边,喝了两口水,靠着休息。
睡了一小时,他又醒过来,见孟沅还在瞪着眼发呆,拿上枪弹出去,“你别乱跑啊,老实待着。”
……
孤军奋战,纵是有点功夫也不能以一敌百,更抗不过机枪炮弹。他们只能杀些落单的日本兵,或是乘着夜深偷袭。杀一个,烧一个,杀一群,烧一群,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