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抽噎之间,沈烬没法做太多思考,他只是一边听顾屿否认,一边拼命抹干眼泪,如鲠在喉说不出什么。

顾屿关心又急切,问:“学长说的难道是6月8号那天……?”

“可是当时……学长不是没来吗?”

他只是想弄清原由,但沈烬却恍然又无措地抬头,不知道顾屿是不是在责怪自己。

窗外的光透着寒意,沈烬怔怔看着顾屿,喉咙哑了一般,没法替自己辩驳。

他不知道顾屿为什么这样说他,那一刻,黑暗寒冷的雨夜、气味窒闷的医院走廊和曾祖父枯树般的手仿佛都化作了割人的碎片,一幕幕在他脑海里翻涌,一股刺骨的冰凉随之从他四肢涌进他胸腔,以至他透支的体力根本撑不起激动的情绪。

灯光下,顾屿也微微一愣,忽然发觉怀里的人不对劲。

对方上一秒还紧抓着他衣服咳嗽着想说话,下一秒却浑身脱力一般,突然往他臂弯里沉了沉。

眼见沈烬脸色发白,顾屿被吓懵了。

“……沈烬?!”他一把拉住沈烬,同时也摸到了对方触感冰凉的手。直至对方央求似的说了一句“为什么还是冤枉我”,他才在沈烬无力的声音里无比清醒地想起,这一夜沈烬能有多累。

黑夜沉没在冬日初升的朦胧阳光下,顾屿错手扶住沈烬发凉的后颈,整个人都像冻住了。

他恍然听见沈烬呼吸微弱,也听见自己的心脏血脉突突搏动,空洞得如同很多年前,姆爸离世时一样。

*

短暂的十几秒里,顾屿双手发抖,只想捂热沈烬的脖颈。

它冰凉一截,随手一捏就能断掉似的,只剩凸起的血管还在顾屿温暖的掌心里蔫蔫地跳动。

顾屿绝望又自责,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自己总是在无意中伤害沈烬。

他自认为的关心和保护仿佛从来就是个笑话,他甚至想起父母的结局,又有了一丝放弃的念头。

那个被他压了无数次的想法再度冒出来:离开他,沈烬是不是能遇到更好更温柔的人?

为此他不自觉松了松手,可沈烬却是如此信任他,没有丝毫要自己使力的意思——一旦他松手,沈烬就会失去重心,直直从他怀里跌落。

那半秒的悬空让顾屿猛地清醒过来,马上用力收紧臂弯死死箍住沈烬,绝不允许对方再脱离自己的怀抱。

不能放手。

这好像是顾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在说: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再放手了。

从前他再喜欢沈烬,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他只是万全地为沈烬考虑着未来——沈烬可以和他分离,可以选择比他更好的人,也可以随时挑个黄道吉日通知他该分手了,他永远不会阻止沈烬去追求更幸福美好的人生。

但现在,他推翻了所有这些傻逼结论,他要的,是时时出现在沈烬幸福美好的未来里,永远阴魂不散、永远死缠烂打,任沈烬怎么赶他都赶不走。

很甚者,他想成为让沈烬觉得幸福的理由。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要共同度过,年少时的任何退缩、冲动和误会都不该改变这个结局。

所以他赶紧缓下呼吸,捂着沈烬冰冷的手开始轻轻揉搓。

只有自己冷静下来,他才能好好安抚沈烬。

他说:“我没有想过冤枉学长……我相信学长那天肯定来了,也希望学长相信我,好不好?我只是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的疼爱头一次表现得如此明显,沈烬委屈得不成样子,好半天才边哭边问他:“……真,真的吗?”

“真的。”顾屿小心地拢过臂弯,好让怀里的人更舒服一些,他心疼地一遍遍抹去沈烬脸上眼泪,说,“我想……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或许那天……是我们都去了,而我没找到学长?”

他不知道沈烬能不能听进他说话,只知道对方止不住抽噎,暂时没办法说话。

断断续续的哭声让顾屿的心脏疼得发紧,他一边轻拍沈烬颤抖的背,一边继续解释和安慰:“学校西门……我记得挺大的。”

校门再大,都不可能大到他们看不到彼此,这样的结论本不成立,但沈烬却在他温柔的声音里逐渐情绪缓和,不像刚才那样既难过又无法表达。

或许,这些年沈烬想要的,本就只是他可以窥见的温柔。

对方抬头看了看他,很快乖到开始自己抹眼泪。

“可是,西门再大我也能看到你……”沈烬低头揉揉眼,又忍不住想哭的样子,“我视力一直都5.2——”

顾屿知道沈烬很累,却不得不反复重提当年那个雨夜,两人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顾屿心中的自责更甚,怎么都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屿……你真的没有故意整我玩吗?”沈烬忐忑不已,再度向他确认,他点了点头,疼惜无比地摸着沈烬发白的脸颊,如鲠在喉:“学长……我们不管了好不好?是我的错,就当我根本没来,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怕你——”

可面前的人却咬牙摇摇头回答:“不是你的错……我也相信你肯定来找我了……所以你,你或许是记错时间了?”

纵然再委屈,沈烬也给出了全部的信任,但他们约定的是6月8号晚上见,绝大多数高中生对这个时间点都极为敏感,哪怕顾屿不是那一年高考,都不太可能弄错。

“那天不是下雨了吗?”顾屿喉结颤抖着,回忆起了许多细节,“我只记得雨很大,还一直打雷……对面烧烤店的老板都从他房子里下来问我怎么了,需不需要伞——他把我当作考生,问我是不是答题卡没涂想不开,但当时我没法思考那么多,只好说了句别管。”

说着顾屿顿了顿,笑得像自嘲:“……现在想想,我真是个很讨人嫌的小孩。”

整个6月,只有8号那天雷雨交加,当年的高二学生各个在群里鬼哭狼嚎,说这预示着他们即将到来的悲惨高三生涯——这种日子,任谁都不会记错。

顾屿低了低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做出这样的回答。

或许他该认了是自己错记成了7号或者9号,好早点平息误会、安慰沈烬去休息,可面前的人却怔怔消化了一会儿他的答案,忽然说:“我,我明白了,应该是我来迟了,导致……导致你没等到我。”

对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还突然调整好了情绪似的,轻易下了结论:“看,看来都是误会——”

顾屿微微迟疑,说:“可我好像等了很久……学长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总觉得,问题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这谁知道……”沈烬却固执地重新撑起力气,擦了擦眼睛挺笃定地回答,“8号那天考完跟同学吃饭,估计……估计多喝了两杯,三更半夜才想起要跟你见面,还以为时间挺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