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新衣服【修改】◎

禅院家保留了老派华族那衣物熏香的习惯,顺滑的布料摩挲过皮肤,散发出古典的木质香味,但更多的是由直哉偏高的体温带出的,孩子气的奶味,这让他显得非常无害。

尽管直哉抚摸我头发的动作十分笨拙,心力交瘁的我还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之后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我发动“未尽之言”的效果,试探性地向直哉发问:“你想出去玩么?”

他未经思索地回复我:

“不想。”

察觉到我若有退意,直哉便停下抚摸我头发的动作,将我抱得更紧一些。

“好孩子。”

得到了承诺之后我忍不住愉快地眯起了眼睛。病房外是有母亲存在的地狱,我想要多逃避一会儿,自然得想办法安抚直哉。

“你想要什么么?点心?还是玩具?”

那份满意的心情通过咒具传达,让直哉的情绪也随之高涨。

“那——抱我。”

显然他跟教课的老师学了一口京都腔,说话的语调柔滑婉转,拖长的尾音十分适合撒娇。

以身体不适、照看直哉为由,整个白日我都心安理得的躲在病房里。

……

母亲没能在禅院家停留多久。

虽然向禅院家索取利益十分诱人,但家族颜面同样重要,有关这次事故的协商一经通过,父亲就以“不要过多干涉在外学习的孩子”为由将母亲带了回去。

母亲离开后,包括阿玲在内的仆人们明显松了一口气。她试图以惋惜的口吻感叹“她离开的太急了,不然你们母女还能再多所说些体己话。”,但怎么也掩饰不了身上如释重负的快活。

就算没有亲临现场,我也能猜到双方唇枪舌战的激烈程度。

好不容易结束了咒灵的祓除任务,回家就遇上这种闹剧。

直毘人会对我抱有不满么?

等到直毘人放下家族事务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室内亮起了鹅黄色的灯光,温暖的柔光将室内的一切照得暧昧不清,可我心头的不安却仍然浓重。

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直毘人单穿一件打底的靛青浴衣,绣有家纹的羽织被他松松搭在臂弯上,他夹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木盒,脸上表情一派轻松悠然。

不过似乎觉得空气闷热难耐,直毘人行走间,用手掌随意地扯开了衣领,露出一大片小麦色的胸膛。

我悄悄打量着男人被暖光柔化的面庞,正想尽妻子职责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结果还未起身就被他轻轻压住了肩膀:

“嗯?我柔弱的大小姐坐在那里就好了。”

如是说着体贴的话语,直毘人将羽织挂上一旁的衣架,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上了病床的边缘,扭头看向我的脸庞。

“我等了您好久……是母亲给您添麻烦了么?”

以漆黑的眼眸扫过我的问题,直毘人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没有哦,担心孩子总是人之常情,作为父亲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

“不过她真是位富有活力的夫人。我头一次见到那么能言善辩的人,一直‘我们泉鸟、我们泉鸟’的,简直像是把你的言语能力都夺去使用了一样。”

直毘人眯着眼睛,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嗤笑。

他三言两语将母亲的强势一语带过,然后兴致勃勃地将先前夹在手下的木盒递向我:

“现在我更想听听你的声音,让我们聊聊别的吧,比如——我们泉鸟会不会喜欢新衣服。”

京都岚山祐斎亭,作为《源氏物语》故事的舞台,川康端成的居所,不仅孕育出各类脍炙人口的作品,还保留了一种梦幻绮丽的丝染技艺——“黄栌染”。

在即位大礼和大尝祭等重要仪式上,天皇所穿的礼服就采用了这种工艺,特殊的颜料混合了岚山的泉水,被工匠精心绘制而出花纹能在光线下显示出不同的颜色。

直毘人邀人定制的和服以琉璃绀色为底色,其上点缀着银白色的精美花纹,看起来低调而典雅。

但当这件衣服被放在灯光下时,那细碎的花朵被光芒照亮,便迸发出不一样的美丽。

它仿佛是镶嵌于螺钿宝匣的夜光贝母,泛出神秘的幽光,又像是匠人从夜幕上裁下的一抹星河,能照亮任何一双黯淡的眼眸。

我抱着衣服变换手头动作,欣赏怀中群星闪烁,忍不住赞叹道:

“真漂亮。”

直毘人注视着我,他大度地包容了这孩子气的举动,语气含笑、目不转睛:

“是么?如果喜欢的话就穿上让我瞧瞧吧。”

衣服漂亮归漂亮,但大病初愈,我正虚弱得要命,可不想麻烦自己在他面前更换衣服。

“现在么?我手臂上的疤痕还没有痊愈,和这衣服太不相称了。”

都说伤痕于女人是缺陷。

轻轻将这棘手的礼物放下,我神态落寞,企图以这种说辞打消直毘人的兴致。

“让我看看。”

男人不退反进,他主动牵起我的手掌。宽大的袖口随动作滑至手肘,露出了我丑陋不堪的小臂。

本应如羊奶细腻白皙的皮肤上,遍布着殷红的痕迹,手腕部位尤甚,简直像人被绳索狠狠束住双手,强压在地,挣扎许久后留下的刻印——暴虐残忍,让人恨不得倒抽一口凉气。

真讨厌。

不该因为讨厌药膏那湿滑的触感,就把纱布拆下来的。

房间内出现了一种古怪的沉默,我望着垂眸不语的直毘人,通过肢体接触,恶意地关心他道:

“很恶心对吧?”

都是他的错,谁叫他非要看的。

“不。”

“我觉得这很惹人怜爱……你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

他是位杀戮果决的术士,宽大的手掌上布满了锻炼留下的茧子,骨节也很突出,充满了明显的男性气质。

但这时候他又变成了一个“怜香惜玉”的普通男人,会用手抚摸我的伤痕。

手臂上的新肉细嫩又敏氵感,随他摩挲的动作,泛出一阵又一阵的痒。好像在被大猫粗糙的舌苔舔舐,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可我觉得不好看,我想让您看到更漂亮的我。”

“而且好痛,光是看到这些伤口,我就会想到可怕的咒灵,好痛……”

还是狗狗好,小狗的舌头薄而光滑,带着暖暖的气息。

我不满地抱怨着自己的遭遇,像每个普通又柔弱的女人那样,提及阴影时,委屈地几乎要落下眼泪。

谢天谢地,他终于不再为难我了。

“好,我们不看了,伤痕不会在你身上存留太久的。”

“你也不会再遇到这种事了。”

直毘人沉声安慰着我,将袖子重新放回我的手腕。

他理我离很近,我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眼角还能扫到他大敞开的衣衫内紧实的肌肉,以及缠绕其上的纱布。我决心将话题引到直毘人身上:“您呢?您也受伤了么?这次出任务遇到有遇到什么危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