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祝福◎

接受产检时, 医生态度明确,我的身体素质摆在那里,怀孕极为困难, 流产之后可能终生都不会有小孩。这是“爱的礼物”,他会考虑我的心愿极力保下孩子,但是若有万一发生, 一切以大人为重。

甚尔持相同观点:“没有他我们也是夫妻吧?”

可我不赞同。

母亲是不能放弃小孩的……我没有家人, 爸爸不在乎我、妈妈不愿意看向我, 血缘像是紧紧勒住喉咙的绳索。

但惠不一眼,他这是和我和小狗结合的证明,我自己创造的、会爱我也被我所爱的家人,只有到这步我和甚尔的“家”才算真正完成, 我必须竭尽所能走下去。

这种情况下, 曾让我痛苦的存在反倒成了希望。

我的父亲是天内家儿女中最无能的一辈。他的咒力水平仅有“窗”的级别, 勉强能制造隐人耳目的结界, 又被医生确诊为弱精。

就连妈妈都能通过“大夫”的帮助怀上我, 没道理我不能顺利生下惠。

眼下这是最好的方法。

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我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甚尔, 坚持我要当好妈妈的观点。

“听起来像个来路不明的骗子。”

甚尔皱起眉头如是咋舌, 他抚摸我苍白的面颊, 嘴唇张了又张,最后回应说:

“希望他真能让你舒服点, 我会好好盯着他的。”

被“冥河”侵蚀,我隐约摸到了灵魂领域的一角, 也因此多了几分奇异的敏锐。

在与会客室男子视线相遇的一刻, 我便确认了他的身份。

没有错, 他就是“大夫”。

无论是那身不分春夏秋冬穿在身上的黑衣, 脸部奇怪的缝合线,还是彬彬有礼的笑容、自高处俯视他人的漠然眼神,所有的一切都在大声诉说他的身份。

“大夫,罥索大夫。”

我大步向前,因为怀有身孕步伐有些不稳。

“请小心些,这位夫人。”

男人立刻起身搀扶我的身体,触及到我手臂的那刻,听见了我心中的呼喊。

他似乎有点惊讶,安静望着我片刻,方才找回从容,脸上的笑容带出几分重逢的喜悦:

“真高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我的孩子。”

那表情如黑夜里昙花缓缓舒展花瓣,亦或是深渊底层怪物舒展身躯,他笑着抚摸我的头发。

“真是狼狈,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呢?我明明努力周转,把你介绍给了禅院家。”

等等,将我介绍给禅院家?

这是什么意思?

印象里,和丧妻的直毘人密切接触,给予守护直哉“护符”,能影响直毘人选择的还有一人——壬生寺前途无量的“主持”。

他和女人中售卖药物的“医生”都拥有奇异的“缝合疤”。

以此作为线索努力串联,再不合理的想法都有了几分真实可言,他们是同一人,都算是“罥索”。

而他居然还记得儿时的童言无忌,那个“成为御三家主母”的愿望,并且亲身实行。

正当我为真相震惊不已,久久无法回神的时候,罥索的感叹还在继续。

“作为禅院当家主母,接受最全面的看护,绝不应该出现怀孕时咒力不足的情况……是你抢走的么?”

罥索望着将我从他怀中拉回的甚尔,如是谴责。

“你在说什么鬼话?”

尖锐的问题令甚尔身体紧绷,他将我护在身侧,完全进入了攻击状态。我用手掌抚上小狗的胸膛,借以安抚他的情绪,同时表明立场,跟大夫解释说:

“是我不想留在那个地方。”

……

耐心听完诉说,大夫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

“我不是很理解,我应该教过你要当个聪明的孩子,割舍才能有所获得……但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也不能放下你不管,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如是发出叹息,他深深看着我,殷殷期盼在幽深的眼眸内闪烁,蛊惑我说出心底的渴求:

“恭喜你当妈妈了,现在、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要顺利地生下惠,想要他能健康成长。也希望自己能活到他和香织的小孩成为朋友的那天,组成幸福的家庭,和小狗长相厮守。

向他祈愿吧!

能够随意更换身体,调制发掘术式的药物,描绘特级咒文,他绝对有能力实现我的愿望。

然而罥索如此反复无常,他在询问“愿望”时体贴入微,但等到达成目标的过程,却轻易践踏他人心灵,冷漠得叫人毛骨悚人。

如同与恶魔交易,稍有不慎便会坠入陷阱,永无回天之日,本能的警铃大响,提醒我小心行事:

“你想要什么?当初你是为什么要帮助妈妈?”

面对警惕的发问,罥索面色如常,并没感到冒犯:

“因为我想要‘你’的诞生。”

“就像我的名字‘罥索’,观世音菩萨以慈悲的罥索救度化导众生,我并非人类,而是聚集祈愿的‘特级封印物’,自平安京一直存活至今。”

“出于本能,我非常喜欢小孩。我想给予所有孩子‘祝福’,为此我需要将世界笼罩在咒力充沛的结界内,激发无限的潜能,早在百年前我就邀请过‘天元’的加入。”

“可惜这个愿望并不被认可,所以我需要你,一个可以取代‘天元’的存在。如果你能拥有地位,孩子的未来也有保证吧?”

“我可以用施加在灵魂上的‘契约’和你保证我的诚意。你拥有‘封印物’亲和性,应该能明白这件事的含义吧?”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他以颀长的手指抚过额上的疤痕,如同拉开拉链,头皮同额头分开,露出其中的“封印物”。

被浸泡在汁水中的脑子,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由于所谓的“封印物亲和性”,我的眼睛看到的更多。

大脑表面的神经以及额上的缝合线,正随咒力缓缓蠕动,如同漆黑的铁线虫——那就是他所说的“罥索”。

是噩梦在侵染现实么?难以理解的画面令人作呕。

我需将脸颊立刻埋进甚尔胸膛,努力蜷缩身体才能止住颤抖。

尽管身体正极力表达对“罥索”这一存在的抗拒,但刻在灵魂里的术式却发出肯定:

不是谎言。

无论他公开的术式,以及他对孩子的“爱”与“祝福”皆为真实。

真恶心。

他居然管那种“实验”叫“祝福”?但凡有一丝“怜爱”之心,想要孩子健康成长,他早就带我和母亲离开天内家了。凭借他舌灿莲花的本领,这件事根本轻而易举。

说到底,罥索也是把我当成工具使用的那类人。

连“突然失效”的安眠药都像是他推演计划的小小道具。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绝对不会原谅他!

憎恨在心中翻滚,但隔在我和甚尔中的存在,无声地提醒我必须清楚现状,尽可能为惠多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