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我答应过他◎
凌晨时分, 我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
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一枚莹白光晕入目而来。
“莹莹闪烁的月之灯”,用以驱散噩梦、稳定心神的咒具照常运转, 流水似的月华自其倾泻而出,莹白的光芒将房间铺满。
明明将人带上云端的美丽景色,却让我感受到高空中被冰封的凉意。
为什么会这么冷?
是卧室的窗户没有关上?还是空调因故障停止制热?
一月底, 两天前池袋刚刚下过一场小雪, 晚间温度骤降零度以下。为了防止着凉, 除去换气时间,我所在的病房暖气不断。
照理说家里暖气也应和医院保持一致。
身边幼小的孩子睡得正甜,莲藕似的胳膊从婴儿床的栅栏伸出,依恋地抱住我的手指。
不忍打扰他的美梦, 我努力放轻动作, 单手在枕边寻找遥控器。
离开医院的决定还是太草率了么?
四肢重得像是灌了水泥, 光是撑起身体把遥控器对准空调, 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能让我觉得疲惫。
而且还是好冷。
明明把空调从25℃提高到28℃, 风力选择最大,扇叶来回扫动, 干燥的热风直接吹风面颊, 我仍忍不住瑟缩身体。
“叮铃、叮铃”
风吹动摇篮的挂饰, 嫩黄的月亮同星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吵醒了小小的惠。
攀升的室温令他面颊发红。
惠不安地扭动身体, 企图蹬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平稳的咒力也有了一丝轻微的波动。
“惠觉得热么?对不起……”
我用手指抚摸他细软的头发。
婴孩睡眼惺忪, 他茫然地环顾周围, 寻找抚摸的来源。
墨绿的眼眸同我对视, 认出母亲的位置后, 便拉住手指“呜呜”地蹭了过来,企图将圆圆的脸蛋挤出栅栏。
“要妈妈抱么?”
将手掌穿过栅栏,惠便把脸蛋紧紧贴上。小动物般依恋,那模样令我心中愧疚更甚。
尽管父亲强健得好似野兽,但有母亲拖累,一个月大的孩子轻得像只小猫。
我可真没用,有什么是我能给惠的?
将惠搂入怀中,垂眸望着他稚嫩的脸庞,我思索许久,取出一枚朱红锦囊,把它挂上惠的脖颈。
——“祝福的烛火”。
以“反转术式”的火焰为核心的护符。
“火焰”自古便有净化邪祟的寓意,熊熊燃烧的烈焰足以吞噬恶意,镇压诅咒。而护符封闭的术式结构在守护“火焰”的同时,还有禁锢灵魂的作用。
兼备攻守两种特性,因内部阵法完整,就算术士死亡也可以正常运转。
它是我拥有的最强咒具,在这个寒冷又孤独的夜晚,莫名的不安驱使我将它放在儿子身上。
可惜我并不知晓驱动火焰的方法,现在只有利用血肉指向甚尔灵魂这一种途经用途,特级也成了一级。
好在惠并不在意这些细微差别。
他用手指捏着精致的布囊,露出好奇的表情,甚至轻轻咬了一口。
发觉口感不太美妙,惠张嘴吐掉护符,“唔唔”抬头想要跟我撒娇。
然后这动作戛然而止,他突然扭身看向卧室门口的位置。
“叮铃、叮铃。”
除了摇篮,公寓大门也设置了特别的风铃,会在客人到访时发出轻鸣。
甚尔在分别时请来了赛尔提、临也以及相熟的术士,他们暂住隔壁,辅以结界,布置本应万无一失。
除非遇上棘手的“空间系”术式,将整个楼层连同他处,彼时风铃会是守住“家”的最后防线。
“叮铃、叮铃。”
体力不足、五感衰微,术式也受到了影响,无法分辨声音来源,我能做的只有抱紧弱小的孩子,在心中不停祈祷:
“是爸爸回来了么?”
惠没有发出欣喜的“唔”声,他愣愣地看向门外,墨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
清脆的铃声终于停止。
我听到木屐踩踏地板的声响,以及死也不会忘记的嗓音:
“常子,把门抵上。”
“好的,夫人。”
年轻的女人如是应和。
然后一只干瘦的手掌轻轻推开门扉。
“妈、妈妈。”
我望着来者的面庞,嚅嗫嘴唇道出她的身份。如同马戏团的小象成年仍无法摆脱木桩,怎么都止不住身体的颤抖。
仅仅一年未见,母亲却仿佛老了十岁。
双鬓染上霜白,光洁的面庞生出皱纹,饱满紧致的身体变得干瘦,再撑不起华美的衣裳。
唯有那双眼眸依然如故,漆黑的瞳底似有火焰燃烧,只一眼让我感到打心底的恐惧。
女人逐渐走近,她直勾勾望着我,面上表情如深潭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泉鸟,我的女儿。”
“妈妈来了,为什么起来迎接?”
纤长的手指撩起我的发丝,探向颈间的“未尽之言”。她捏住银色的细链,慢慢往上拉扯,仿佛屠夫在吊死一头可怜畜生。
好难受、喘不过气……但必须马上站起来。
不可以衣衫不整地和妈妈见面。
就算身体再怎么痛苦,都要立刻挺直脊背,露出乖巧的笑容和妈妈行礼。
我挣扎着起身迎向女人,努力挤出微笑,营造平和友善的氛围:
“对不起、我马上起来。母亲大人,您怎么来了?”
顺从的反应让母亲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好孩子……”
她松开扯紧项链的手指,视线从我移至被藏在身侧的惠,轻声询问:
“这就是那个会觉醒十影法术的孩子吧?作为外婆当然要来看他,为满月的孩子献上祝福。”
“真要说的话、你没有立刻来见妈妈才奇怪吧?”
虽然憔悴了不少,但母亲似乎还存在一丝沟通的可能。我必须珍惜所有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
我一边大口呼吸来之不易的空气,一边极力解释说:
“都是因为我,我身体太差了,产后根本不能离开医院。为了照顾我,丈夫要寻找特别的咒具所以晚了一些。
“等我身体恢复就会带孩子上门。我最近当上了钢琴家,赢下比赛也获得了各种广告的费用,可以给妈妈买很多很多礼物。”
“甚尔呢?只要等到他一起回来,我们就可以一起……”
我以为我赚了钱、经营家庭,经历了生产的痛苦,我就可以作为成人,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和妈妈平等的对话。
可回应我的却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母亲以尖锐的嗓音呵斥:
“少在那里装模作样了!除了麻烦你能带给我什么?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什么甚尔?禅院家未来家主不需要污点,那种男人八成死掉了吧!”
紧接着殴打像倾盆暴雨,无情地降临在我身上。
“瞧瞧你现在样子,还能做什么钢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