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三种羞耻(完)

伯蒂对动物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他不在乎外观,不然是毛茸的还是坚硬的,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他也不在乎性格,不管是忠诚的还是冷漠的,在他看来都一个样。但他确实短暂地和动物有过一段儿缘分,那是在他结束与教官的训练并远赴战场之后。

战场是在非洲的某个地方,具体是那个小国家,伯蒂没有费心去记。反正那块儿大陆上的国家总是在变,掌权人也总在变。

混乱和战争在那边儿是常态,说是战争,实际上场面却不大。要伯蒂评价,那边的混乱远比不上哥谭,所谓的战争更是远远比不上阿卡姆的住户们集体出逃闹出的后果严重。唯一比哥谭夸张的是死亡人数,那也是真正让战争变成战争的东西:持续不断的、无差别的、无救助所导致的死亡,任何人都无法幸免。

即使哥谭反派们也有自己的道德标准。还没有任何反派杀死过孕妇和孩子,友善一点的甚至会在袭击时稍微为他们提供一点保护。

倒也不是说哥谭反派们的道德标准有多高,但那起码确实代表了一点残存的人性。

而战争毫无人性可言。

显然,能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发生的伯蒂绝对算不上有人性。很多人都对那群精神病们被抓捕后被关进阿卡姆大为不满,其中最主流的观点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患病,只是借精神病这个由头躲避牢狱之灾。而伯蒂可以肯定地说这是放屁。那群人绝对是精神病。

想看看没有精神病的人残忍起来是什么样子吗?去看看战区的一些士兵吧。去看看战争。

告诉你好了,没病的人比有病的人可怕得多。

那时候伯蒂的大部分时间其实都花在崎岖的土路上,他们的交通工具是一辆非常破旧的皮卡,在简单地改造后加装了炮筒,这就是最主要的战争工具了。

路上很枯燥,除了聊天外没有任何娱乐,车上的雇佣兵来自世界各地,虽然都会说英语,也在作战中培养出了一些默契,但浓重的口音还是让他们的交流颇为麻烦,往往要把一句话重复个好几遍才能彻底弄明白对方的意思。

一群大男人也没什么好聊的,做这种刀口舔血的活儿,大部分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话题往往会发展到女人上。

伯蒂对女人不感兴趣,也不是喜欢男人或者口味特殊,身体更没什么毛病。纯粹是女人的私处让他犯恶心。

大概是因为童年时候见过母亲的和妹妹的。见过她们的各种状态的。甚至她们的最后时刻也是他清洗和打理的。

夜里车停下来休息,其他人唾沫横飞、比比划划地大声谈笑,他就一个人坐在角落,照管他的枪和刀。那条蛇就是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爬上车,顺着他的脚踝一路爬到他胸口。

粗粗短短的身体,腹部像发福一样多肉,锈褐色的底色上铺着浅色黄色的斑纹,钝三角的脑袋上的斑纹近乎于金色。一条鼓腹咝蝰,相当常见的蛇。

它没有攻击,只是惬意地绕过伯蒂的肩膀,将头部探过来,悠闲地吐着蛇信。那落落大方的姿态倒像是主人面对远道而来的客人,某方面来说也事实的确如此。

伯蒂没有动弹。他们来之前打过各类疫苗,但当然不可能携带血清,哪怕是常见蛇的血清也不可能。伯蒂只能寄希望于它不会突然攻击,他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和它对峙了大半个晚上,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他以为它早走了。结果在中途停下休息,伯蒂在衣服下面摸到了条状凸起:它不知是什么时候钻进了他的衣服,安安分分地呆了大半天才被伯蒂发现。

被伯蒂的手碰到,它慢吞吞地挪了挪位置,悠哉地顺着伯蒂胸口爬下去,从他的脚踝上溜进草丛。

没过一会儿,它回来了,腹部鼓起一个小包,伯蒂用手捏了捏,里面的东西还能动弹。

伯蒂猜这可能是一条有人养的蛇:这种带着艳丽斑纹的鼓腹咝蝰很少见,它的大部分同类都是深浅度不同褐色的混合体。

总之,他把它留下了。

偶尔伯蒂会喂它点东西,它也欣然笑纳,但绝对不会对伯蒂做出任何更多的反应。伯蒂猜测,他对这条蛇来说可能就是一根会移动、有温度,偶尔还会自动长出食物的树桩。

这条蛇对他来说……大约是个互不干扰的室友,偶尔喂着也解解闷。别的就没有了,你实在是很难和冰冷的蛇类处出什么感情。

要离开这个国家时,伯蒂捏着它,把它引向一根高度正好的矮树枝。

它狠狠地咬了伯蒂一口。

除开食物外,这就是伯蒂和动物的所有缘分。

多么奇怪,在只剩下一丝意识的时候,伯蒂根本没思考任何别的东西,只是反反复复地想到这条蛇。

“童年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啊——别误会,我说的童年是指一个人的性格的童年,并不是单纯在说一个人几岁、十几岁经历的那个阶段,有些人的童年可能要到三十岁、五十岁才结束,还有些人终身都是个孩子。”亚度尼斯侃侃而谈,“以编剧的理论来说,我指的其实是角色的起源故事。不论后续会如何发展,剧情有多么大的转折,在所有的经典故事里,起源故事都必须奠定角色的性格核心。如果起源没有做到这点,那么这个故事就绝对称不上经典。”

布鲁斯说:“哈。”

“猜猜你的起源故事是什么,布鲁斯?”

“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还陪你玩无聊的编剧游戏。”布鲁斯干巴巴地说,“你想做什么,做就是了。”

“如果我只是随便地做点什么事,那我的存在和我的故事还有什么意义?”

“现在你跟我说意义了。”

“I别这样,亲爱的布鲁斯,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对待我吗?你跟我说话总是气呼呼的,都不像是你了。”

亚度尼斯用食指擦拭布鲁斯的脸颊,拂去他皮肤上的水迹。他凝视布鲁斯,双眼微微下垂,黑色的睫羽半遮住深红的瞳孔。那实际上并不是真正存在的颜色,只是感官本能地寻找它们和现实世界所接近的东西加以解读,看那双瞳孔越久就越感到视线在沸腾,仿佛由转轴和齿轮所制造的计算机正进行负荷运算,超速运转时激发出闪电般的火星,那温度如此之高,以至于金属也能轻易熔化……

布鲁斯眨了一下眼睛,滚烫的液体布满眼眶和眼窝的缝隙,又顺着脸颊滑落,一路焚烧过他的皮肤。

被这双眼睛凝视就像被诡异的钢钉钉死关节,成为他手指之下的活体标本,忽然之间对世界的实感消失了,仿佛一切联系都被剪断,除了这双眼睛的主人之外,一切和自己再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