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第七种羞耻(17)
康斯坦丁有好几种办法能带着人瞬间移动到梵蒂冈,如果不追求极致的速度,那么他也有无数种办法能让他们抄点近道过去。
但因为这一趟华生也和他们同行,一行三人只能选择最朴素的通行方式,也就是说,马车加上火车。
康斯坦丁讨厌火车。他也讨厌地铁。他倒是提议过他们一路都搭乘马车,这对康斯坦丁来说和出租车差不多了,但福尔摩斯根本懒得理他,就连华生也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他看。
“你知道这里距离梵蒂冈有多远吗,康斯坦丁。”华生问。
“大概三个小时不到吧。”康斯坦丁说。他指的当然是飞机直达的路线。
“三个小时?”华生哈哈大笑,“天啊,康斯坦丁,你是说我们能飞过去吗?”
他在开玩笑。康斯坦丁可没有开玩笑。
这年头似乎还没有客机,飞机被发明出来了吗?不清楚。康斯坦丁的历史知识主要集中在神秘学方面,这种世俗的内容,他的了解非常符合他本人的学历水平,也就说,比一无所知好不了多少。他又用不到这类知识。康斯坦丁只记得一战的时候已经有飞行员了。
他同样不太记得这个时候的梵蒂冈什么状态。关于教派的事情他的了解要多些,可同样没有多到哪里去,魔法师、巫师,作为被针对了成千年的“异端”,对这群神经病向来没多少好态度。康斯坦丁本人对那边的观感其实还行——现在还行。反正都不关他的事了,他勉强能相对客观地看待这群鹰犬:至少比大部分政客好点儿,尽管没好到哪里去。
说这么说,康斯坦丁其实只想表达一件事。他不打算为了一个他没什么好印象的地儿乘坐火车。
“我们可以乘船过去。船比火车好。”康斯坦丁不太抱希望地提议。他盯着福尔摩斯,对上那张没什么多余表情的脸后迅速改变主意,用另一个方式引诱道:“没准儿我们能在船上碰到好案子呢。没准儿案件会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发生。”
话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原因是显而易见的,船上可以有案子,火车上当然同样可能有案子。发生在火车上的案件可比发生在飞机上的精妙多了,里头有传世之案。毕竟,谁不知道“东方快车”?
公平地说那不是福尔摩斯的案子就不传奇了。只是比较而言,福尔摩斯确实缺了点人情味儿。
“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你走你自己的道,我和华生达成火车。你还能趁此机会做点别的事情。”福尔摩斯最终下了结论。
这就是康斯坦丁现在独自一人留在221B的原因。
桌面上堆满了空酒瓶。酒液洒落遍地,在壁炉燃烧的暖热房间里散发出浓浓的香气。康斯坦丁把从厨房里搜刮出来的烟草一股脑儿地倒进壁炉,然后躺倒在沙发上,惬意地举起半满的酒瓶。
“现身吧,现身吧。”他快乐地吟唱道,“现身吧,魔鬼!”
无人应答。
康斯坦丁改口呼唤:“现身吧,混球!”
“你知道我其实并不是很喜欢你给我取的这个昵称。”亚度尼斯从虚空中踱步出来,衣冠楚楚,彬彬有礼,“尽管我能感觉到你在里面灌注的感情,但是,嗯,要怎么解释才好呢……”
他接过康斯坦丁递来的酒瓶,仰起头,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喉结蠕动,仿佛皮肤下埋了石块或者蠕虫。他咽下酒液,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我其实对良好的关系也是有一点标准的。”
“好啊,现在你要来挑我的刺了。”康斯坦丁说,他的脸颊绯红,有点醉醺醺的样子,“果然是得到久了就不珍惜吗——没必要连人类的坏毛病一起学的,亚度,你被教坏了!”
亚度尼斯歪着头端详他,说:“我以为有机会和偶像相处,你会更开心一点呢。怎么他们一走你就开始喝闷酒了?”
他说着,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挤进康斯坦丁的座位。这是个宽敞的单人沙发,能坐下两个孩子,但绝对塞不进去两个身量都足够高的男人。或者一个男人和一个怪物。不过,鉴于亚度尼斯喜欢把自己塞进任何洞口,他做出这动作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康斯坦丁根本不挪动身体。亚度尼斯也十分神奇地将自己塞了进来,正正好地紧挨着他,但沙发并没有变得更加拥挤。
“你把这东西变大了吗?还是你变小了?”康斯坦丁纳闷地问,“是什么空间魔法吗?我没感觉到你用了魔法——哦。”他恍然大悟地说,“你又进步了。”
“你对我的了解非常深刻,亲爱的。你总是能觉察到我身上最小的变化。”
“你他妈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进步。天啊。”康斯坦丁丝毫没掩饰自己的嫉妒,“我真讨厌你。”
亚度尼斯把他的手握在手中,从容回应:“我也是。”
“……你是说讨厌?”
康斯坦丁立刻不高兴了。
“我是说,你对我所有的那些复杂的感觉。因为见到我而深刻理解到了失去自我所导致的难过,对于见到我这一事件本身而产生的喜悦,对强大的怪物的恐惧,对于我的力量的嫉妒,感到自己所留下的所有烂摊子都有人收拾而生的欣慰,由所有不可调和的自我与外界的矛盾并在见到我时迸发出来的委屈……”亚度尼斯略一停顿,“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操。”康斯坦丁说,“你还真他妈是个心理医生啊?我以为你闹着玩儿的。”
他用崭新的眼光打量亚度尼斯。亚度尼斯,当然,永远是那么完美无瑕,那和祂所选择的具体形态是毫无关系的,哪怕是披着影视剧里标准外星人的皮肤——超大的头颅、脱出眼眶的巨大眼睛、干瘪枯瘦的四肢——亚度尼斯照样有着魔性的、狂野的魅力。
太不可思议了,康斯坦丁对自己说,怎么会有人爱上这东西呢?那岂不是比爱上玩偶还要离谱?仿佛爱上了台风、爱上了雷电,亦或者爱上了天空和海域?你没法真正地爱一个不具有自我人格的东西,假如硬要说有,那也并不是一种真实具体的爱,就像正餐和零食之间的区别,毕竟,光吃零食,人是真的会死。
对亚度尼斯的爱只不过是一种自我的投射。一种欣然自得的自我感动。完全的自我毁灭欲。
那是对世界无能为力,而内心又实在怯懦无能的人才会做的事情。假装爱上一个没有人格的东西,因为绝不会受伤和受挫而沉浸其中。那是属于儿童的谵妄幻觉,过于自恋和自卑才会有的病症。
亚度尼斯看着他,用一种完全空白和冷漠的表情。现在,康斯坦丁能为这张独属于自己的画布涂抹上任何线条与颜色,可他毕竟不是个好画家不是吗,他甚至谈不上会画画。当然了,他是绝对比不上拉斐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