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归言得了吩咐, 起身拱手,“是,属下这就去。”
他步伐匆匆, 还未踏出门去, 便听见身后琴音停下,李鹤珣突然道:“罢了, 不用查了。”
归言错愕回头,十分不解。
连他都能瞧出来少夫人与宁世子之间的怪异,公子怎会察觉不到。
那二人虽未多言,甚至无论从哪方面琢磨,都像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 但归言就是觉着他们之间并不简单。
他自小便接受着李府的训练, 人与人往来的细微之处, 他不会看错。
少夫人与宁世子认识, 恐怕还不止认识那么简单。
‘叩叩——’
书房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下一瞬,小厮嗓音清亮道:“公子,老爷有请。”
李鹤珣抚平琴弦, 规整衣衫后才屈膝起身,自归言身侧走过时,归言仍旧不死心的道:“公子, 那少夫人那边……”
“你唤她什么?”
归言愣然,“少……夫人。”
李鹤珣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沉色的眸子波澜不惊, 归言赫然垂下头, 明白了李鹤珣话中之意,“是属下逾矩了。”
“自己下去领罚。”
他抬步离开, 从始至终不曾提起过寻艺坊半点不妥,归言神情复杂的看着李鹤珣远去的背影。
是夫妻间的信任还是不必要,归言有些拿不准了。
崇心院外间的书房平日里除了李诵年,府中几乎无人前来,便是李鹤珣,若是没有要事,也不得随意踏入。
书房内摆置规整,名家书画比比皆是,光是一墙的玲珑阁上便有半边都是放起来的卷轴,随意打开一卷都足以令当今痴迷书画之人称叹。
沉香袅袅,李鹤珣推门进来之时,站在桌案前提笔作画的人不曾抬头,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严肃板正,一开口,长在唇边的山羊胡便微微上翘,“来了。”
李鹤珣面色淡然的拱手,“父亲。”
“先坐。”李诵年今年四十有二,正值壮年,身子骨更是硬朗有加,或许是天生底子好,脸上皱纹不见几许,五官俊朗,若没有那一撇胡子,瞧着倒是如青年才俊一般。
但也就因如此,他才绪起长须,偏偏将自己往老了长,说是这般瞧着才有一个太师的样儿。
李鹤珣默不作声的站在李诵年身侧为他磨墨,李诵年余光瞧了一眼并未阻止,笔下的大猫只差最后一勾便能收尾。
他腕上使力,笔如游龙,不到片刻,一张大猫卧山图便完成了。
李诵年打量着刚刚完成的丹青,“今年的秋猎,你怎么看?”
“圣上身子抱恙,大概会让太子来主张,而太子自诩与李家走的近,又以为将沈二嫁入李家便能与李家彻底站在一条船上,所以应当会让我辅佐此事。”
李诵年负手而立,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嗯,你说的不错,那此事你如何想?”
“我以为,顺势而为才是上策。”李鹤珣面不改色的道。
可下一瞬,李诵年蹙眉拿起桌上的画轻轻吹了吹还未干透墨渍,“我说的是沈家那姑娘,你如何想?”
李鹤珣眼睫轻闪,寻常道:“她并不知晓自己被太子当作棋子一事。”
“呵。”李诵年冷笑一声,“她不知道,你也不清楚?”
不等李鹤珣回答,李诵年便已然抬眸看向他,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你若是连这都看不出来,那你也妄为我李家子孙,想必那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恐怕你也坐不长远,更遑论其他。”
“但你若是知道却仍然娶了她,缘由是什么?”
李诵年一直将李鹤珣当作下一任家主培养,李鹤珣的事他也很少干涉,但眼下他需要一个李鹤珣放着那么多贵女不娶,偏偏将沈家那姑娘娶回来的理由。
“陛下赐婚,不敢不从。”李鹤珣抿唇直言。
‘啪’的一下,掌心猛地拍在桌上,李诵年目光如鹰,锐利的刺向李鹤珣,“你少糊弄我,这赐婚是怎么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李诵年盯着他,“你是不是还没放弃,想利用她——”
“父亲。”李鹤珣打断了他下面的话,不容置疑道:“我没有。”
“你若不是打的这个主意,为什么偏偏将沈家的姑娘娶回来。”
李诵年看着跟前这个从不曾让他失望过的孩子,冷声道:“你不是那等见色起意之人,能让你拿自己的婚事做筏子,除了那件事还能有什么!”
“李澜之,别以为我不知晓你打的什么主意。”
李诵年目光沉沉,“那等大逆不道之人,不值得你为其费心!你听见没有!”
“父亲,他不是!”李鹤珣双眸同样冷沉,不畏不惧的看向他,“这么多年过去,你就不想知道我查到了什么?”
“他是您的儿子,他的品性如何,您会不知?便是我当真想要利用什么才娶了沈观衣,最后您不是也没阻止?”
在李诵年愈加愠怒的目光中,李鹤珣面不改色的继续道:“所以,您也是想要还阿意一个清白的,对吗?”
“住口!”李诵年怒不可遏,“什么清白,你是嫌他害的李家还不够?就是因为他,我将来都没脸去面对列祖列宗!”
“李家世代忠诚仁德,哪一个不是青史留名的贤臣?便是像你叔伯那等不学无术之人也知晓有所为有所不为!万不敢毁了李家世代的清流贤名!”
李诵念气的面色发红,“可我的儿子,你的好弟弟,他做了什么?是他毁了李家的名声,他就该是李家之耻。”
“父亲。”袖笼里,李鹤珣五指成拳,攥得指节泛白,“他没有。”
李诵年眼眶中布满猩红血丝,甚是骇人,“四年过去,便是没有又如何?他便是被冤枉的又如何?你能查出来,你还能替他报仇不成?”
“澜之,晚了。”
李鹤珣猛地抬眼看向李诵年,只见他一瞬似乎老了许多,疲态尽显的撑着桌沿,“若他是被冤枉的,也是他当年不够警醒聪颖,轻易相信旁人,怪不得别人。”
“相信旁人也有错吗?”李鹤珣瞳仁轻颤,不躲不避的看着他,“那时他才十四岁,相信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有什么错?”
“他没错。”李诵年缓缓抬眼看向他,声音轻如羽毛,这是他第一次与李鹤珣提起李鹤意的事,但不表示他不清楚李鹤珣这些年私底下都在做些什么。
但他要告诉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孩子,“所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话之重,重到李鹤珣呼吸一滞,只觉心脏被一双大手紧紧拧住,不得松缓半分。
“澜之,李家已经出了一个逆子了。”李诵年平静的看向他,“你也要重蹈他的覆辙,让我与你娘失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