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中秋节前, 明熹太后移宫,搬往福宁宫,与皇上同宫起居。
此事七月底下达中书门下时, 来回论驳了三轮。
祁令瞻表面上避嫌不言,甚至有倾向姚党等反对者的立场,但私下请张知往坤明宫里递了好几次条子, 使照微不仅提前知道了这些反对者的言辞动向,还将如何驳斥他们、乃至他们私德不修的短板都揭给了她。
一番连敲带打,反对者最终偃旗息鼓, 孝道之论压过了规矩旧例之论,钦天监连夜算了个宜迁居的好日子,请照微搬去了福宁宫的西配殿。
照微坐在西配殿里问张知:“此事兄长居功不小, 本宫还要谢谢他呢, 他这两日怎么不入宫了?”
张知说:“祁大人的意思是, 此事不能太招摇,否则论孝道,他该辞官闭府,为先侯爷守孝。”
“大不了本宫让皇上颁一道移孝作忠的圣旨, 谁还敢让他辞官?”照微轻哼, “他才不怕这个,他是不想见本宫。”
张知讪笑,“哪能呢,他是娘娘的兄长, 自然爱护关心娘娘。”
照微冷眼瞥向他,说:“你可真是他的好奴才, 连他心里想什么都知道。”
张知忙称不敢,心中不免苦笑, 明明是她让去传话的,参知大人不肯入宫,这骂就落到了他头上。
中秋节后是秋汛,钱塘附近的兰溪、建德一带堤坝决口,淹没了周围十几个县城和村庄,漕运也因此阻塞难行。
此事事关国政,也牵涉容家的生意,照微免不了忧心难安。何况此事传入永京后,有台谏官员联合钦天监的人,上奏表称此涝灾与前些日子太后移宫有关,联合上书,要求天子下罪己诏,太后搬回坤明宫,并严惩支持此事的大臣。
其言之凿凿又恬不知耻之状,气得照微嘴里生了个疮,一连四五天食不下咽,肉眼可见地清减了许多。
容汀兰入宫时见此不免心疼,照微靠在她怀里诉苦,更是让她十分心软。但她最终仍于心不忍道:“我今日是来与你告别,我和你舅舅后天打算回钱塘,那边的生意受秋涝影响,上千口人等着吃饭,不能没有个主事的人。”
照微问:“你和舅舅都去,不能留下一个吗?”
容汀兰说:“他半年多未接触钱塘的生意,我怕他支应不过来。”
“那……”
照微心下怅然,母亲和舅舅一走,她又被孤零零抛在永京。
只是她也明白,钱塘的生意耽误不得,年末她想给军中放饷,总不能指望姚鹤守给她钱,还是得往自家人伸手。
思及此,她说:“那后天早晨,我悄悄去送一送你和舅舅。”
对于容汀兰和容郁青要回钱塘打理生意的事,有人比照微更加心有不舍。
第二天,容郁青的夫人张秉柔抱着女儿阿盏入宫,给照微请安时,见照微很喜欢阿盏,试探着向她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张秉柔伏跪在堂下,慢慢说道:“妾出身清儒人家,妾的父母、祖父教导妾要贤惠持家,夫君在外经商这一两年,妾一直待在青城打理宅中事,青春枯老事小,只怕再遇上三长两短时,妾只能从旁人那里听得些许零星的消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妾不是故意要说不吉利的话,妾只是担心会再发生之前的事,太后娘娘……”
照微怀里抱着阿盏,对锦春道:“先扶舅母平身,请她坐到我身边来。”
内侍搬来一张紫檀螺钿扶手椅,椅中铺了丝面软垫,张秉柔正襟危坐其间,因不情之请而心生愧疚,并不敢抬眼看照微。
却是小阿盏懂得心疼母亲,先将茶碗端给张秉柔,说“娘亲请饮茶”,又抓起一把饴糖塞给她,说“娘亲吃糖”。
照微瞧着心生艳羡,问阿盏:“茶和糖都给了你娘亲,那你给表姐什么呢?”
张秉柔闻言忙要告罪,照微拦住了她,只含笑望着阿盏。阿盏想了想,揽着照微的脖子爬到她怀里,肉嘟嘟的嘴唇往照微侧脸上贴了贴,留下一个浅浅的口水印。
“阿盏给表姐……喜欢。”
照微心中暗暗受用,却对张秉柔说道:“阿盏这机灵劲儿,长到十岁出头就会祸害人了,我看舅母未必能管束得住,不如趁她还小,放在宫里养两天,这里嬷嬷多,早点给她教教规矩。”
这正是张秉柔犹豫着难以开口的请求,照微主动提出,反更令她惭颜。
张秉柔说:“妾只怕阿盏给娘娘添麻烦。”
照微安慰她道:“哪里有麻烦?你随舅舅去钱塘,正好将阿盏留下与我作伴。”
张秉柔面色微赧,仿佛被戳穿了心事:“妾的确是打算与夫君同往钱塘……本来他前几年也提过让我跟着,但那时我正怀孕,家中父母不许,去年阿盏太小,也丢不开手,如今,如今……”
照微含笑道:“如今舍不得舅舅,便想同他一起去。”
张秉柔这样温柔害羞的性子,照微以为她会否认,然而她却点了点头,声音低浅而坚定,说:“妾确实不舍与他分开。”
照微好奇地问道:“舅舅那样惹人嫌的性子,竟也能讨你喜欢吗?”
“他很好。”张秉柔摇头否认,“我没嫁到容家时,听过一些风言风语,只当他是个纨绔,难过时恨不得一死了之,嫁过来才知道,夫君他除了不爱读书之外,处处都很好。”
照微更好奇了:“具体哪里好了?”
“他……”
张秉柔比照微年长六七岁,然而自幼养在闺中,偶尔也有小姑娘的心性,想与人分享自己的婚姻。
她娓娓说道:“不纳二色,这是容家的家风,但他自己也懂得心疼人。因我喜欢收集字画,他便处处帮我留心,有一回被人骗了,他怕我伤心,撒谎说是赌钱输了三千两,为此挨了公公的打,愣是一句口风也没透。”
照微说:“幸好我不在家,不然他该说这钱是我输的了。”
张秉柔忍俊不禁,又说:“我在闺中时,家里管束严厉,从不允我出门,到了容家,反而自在许多。夫君他带我出门巡铺子,教我看货、管账,端午划船、上元赏灯,长了许多见识。”
照微问:“还有吗?”
还有就是闺房之乐,张秉柔自然不肯提,手持纨扇半遮面,轻轻摇了摇头。
照微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难道男女之情就是全心全意待一个人好么?那此情与亲情、友情等又有何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