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福宁宫后苑里桂花开得好, 锦春见照微倚在窗前怔神,便在檐下多点了两盏宫灯,照得庭中亮如白昼, 丹桂簇簇如星。
“像这样香气袭人、绚烂夺目的花,花期大都不长,秉烛赏花是件雅事, 娘娘为何愁眉不展?”
锦春奉上一碗洒满银杏果碎的酥酪,怕她冷着,又取来一件褙子为她披上。
照微本就心中不怿, 听见“花期不长”四个字,心中更加落寞。
这滋味新奇却不好受,胀在人心里, 酸滞又沉闷, 叫人难以排解、无处发泄。
她咬着酥酪的勺子闷闷道:“是朝堂上的事, 有位大臣要议亲,本宫在想,他喜欢的会是哪家姑娘。”
朝中京官大都已成家,能被太后惦记着, 倒也不难猜。
锦春悄声问:“娘娘说的是薛录事吧?听说他已年近而立, 是早该娶妻了。”
“薛录事……没错,是薛录事。”
照微想起他,心头微动,问锦春:“你说像他这种温文尔雅的文人, 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锦春认真想了想,说:“气质美如兰, 才华馥比仙。”
这与照微想到一处去了。
她想的是,兄长与薛序邻都是年少得志的孤傲文臣, 在对待姑娘的眼光上,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都会喜欢性情温柔、知书识礼、才华横溢的闺秀贤媛。
永京倒是有很多符合此描述的世家女,但要说芳名远扬,还要数姚清意。
照微不禁想,难道兄长本是喜欢姚清意的,只是因为她是姚鹤守的女儿,他不能放纵自己,所以私下又徇着她的样子找了别人?
有些荒诞,但又颇有道理。
一碗酥酪尚未吃完,锦秋牵着阿盏找了进来。
两岁的小姑娘正是万事好奇的年纪,此时她左手里握着一块削了皮的白萝卜,擎到照微面前,仰头说道:“表姐,阿盏也也想要一个……要一个印子。”
照微将她抱起来,好笑又好奇,“什么是印子?”
锦秋从旁解释道:“回娘娘,盏姑娘说的是印章。下午时候,陛下让盏姑娘到他书阁中玩耍,拿了收藏字画的私印给盏姑娘玩,盏姑娘在书房里盖了近一个时辰的印章,觉得好玩,便惦记上了。”
照微笑着问阿盏:“要陛下的印章陛下不给,所以想要个自己的?”
阿盏认真地点头。
锦春也不免笑道:“盏姑娘来了这些天,不爱衣裳首饰、新奇玩偶,只喜欢锦秋做的酥酪,如今竟又喜欢上盖印子了,不如封她个小掌印吧。”
阿盏问:“掌印是做什么的?”
照微说:“掌印就是像锦春和锦秋一样管理印章的女官,或者陛下身边管理印章的太监。”
阿盏听罢直摇头,说:“我不要别人的印子,我要自己的印子。”
照微问她:“你要印子何用?”
阿盏拽着她的手往外走,穿过小厅,一直走到她的小书房中,指着长案上一摞尚未批阅的折子,稚声稚气说道:“我有了印子,也可以往上面盖!”
听了这话,锦春和锦秋面面相觑,有些惊诧,照微却乐不可支,抱着阿盏凌空转了一圈,说道:“好,我们阿盏是个有志气的。”
锦秋谨慎稳重,小声提醒道:“娘娘,这话被外人听去恐会生事。”
“童言无忌,怕什么。”
照微不以为然,轻轻捏了捏阿盏的鼻子,与她说:“你现在还小,暂不能往折子上盖,但想要个自己的印子还是可以的。”
转头对锦秋道:“明天带阿盏去找逾白,让逾白用木头给她刻一个先玩着。”
翌日是视朝的日子,今日要议决派使臣南下救涝的事宜,争执得久了些,眼见着过了辰漏,尚没有散朝的迹象。
李遂又困又无聊地坐在龙椅上,撑不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心里盼着下朝后大睡一觉,然后与阿盏妹妹一起看太监们玩蹴鞠。
正神思散漫时,冷不防与祁令瞻对上眼,见他似面有不悦,李遂心中一惊,忙坐直了身子。
他有些惧怕这个舅舅。
虽然祁令瞻从未打过他,也没有像经筵的翰林一样训他,但他知道,祁令瞻远比这些人要厉害。他曾听宫人悄悄议论过,说他的皇位全仰赖舅舅和姨母,否则早就被姚家人夺了去。
因此祁令瞻的态度,李遂会下意识遵从。
明熹太后坐在一旁,拍了拍御案上的镇山河,止住了堂下的争论。
“既然各有千秋,何必偏要分个高下。”
照微叫薛序邻和赵孝缇都上前,缓声说道:“两位爱卿一个善人事,一个善工事,与其划分派别互相攻讦,不如同为钦差南下,协作治水。”
一开始太后的人咬死了要推薛序邻,如今照微点头同意了身为姚党的赵孝缇,在姚党看来,乃是她有所退让的表现。
几位争执不休的姚党暗暗相觑,见好就收,深揖道:“陛下圣明,太后娘娘圣明。”
议罢了这件事,众人都盼着下朝,照微见李遂累得坐不住,对侍立身侧的王化吉点了点头。
王化吉唱声闭朝,皇上与太后起身离殿,今日的早朝才算结束,众位大臣也三三两两离开了福宁宫。
礼部尚书沈云章还没走,站在福宁殿外台基上,烦躁地正了正乌纱帽檐。
近来有两件大事,一是天子秋狩,一是北金使者来访,因新帝登基,礼制上有许多需要改动的地方,均需要得上允准,君主点头。
今日本该沈云章趋前奏事,不料排在钱塘水患一事后面,二府的人争论不休,直接将他的陈奏给挤没了。眼下他只好揣着自己的札子,请求往紫宸殿中去面圣。
刚迈过宣佑门,沈云章看见祁令瞻也正往紫宸殿的方向走,忙追上前打招呼。
“参知大人谒见,可是因为方才朝堂上争论的事?”
沈云章是受祁令瞻提拔做了礼部尚书,视其为伯乐,在他面前说话时从不藏着掖着。
“为了这位薛录事,太后娘娘屡次三番与姚丞相争执,都说他耿介不党,下官瞧着却不像这么回事。”
祁令瞻似笑非笑,温声道:“沈尚书高见。”
得了肯定,沈云章继续说他的揣测:“依下官看,太后执意要将薛序邻派去钱塘,是为了给他磨资历,等他从钱塘回来,好提拔他做帝师。”
祁令瞻问:“此话又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没有人传,翰苑的人都这么想。同是经筵讲官,回回都是薛录事被留得最久、得的赏赐最多,听说太后和陛下喜欢他的学问,隔三差五还要召他前去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