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杜飞霜头顶镶珠嵌玉的冠子, 身披软烟罗大袖衫,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小心翼翼跟在引路女官身后, 从东华门穿过徇安道,往明熹太后所在的福宁宫走去。
路上没人,她悄悄拽女官的袖子, “女官姐姐,你给我透句口风呗,我到底闯了什么祸, 能叫日理万机的太后娘娘传唤我?”
女官轻轻摇头,“我在外殿当值,不清楚里面的事。”
走到福宁宫西配殿的侧门前,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脆生生的声音:“飞霜姐姐!”
杜飞霜转头, 惊异出声:“阿盏!你怎么在这儿?”
阿盏赶上她, 拍了拍背上的书袋,“我刚下学呢。”
杜飞霜笑着摸她的头,“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竟然能入宫做伴读。我要去见太后娘娘, 待我出宫后去找你玩, 还不知道你家住在哪里呢?”
“我家住在延康坊,永平侯府对面的宅子就是我家,但我最近不回家,就住在宫里。”阿盏说:“你要见太后娘娘, 走,我带你去!”
“哎——”
杜飞霜尚未想明白一个商户家的小姑娘为何能在宫中来去自如, 便被她牵着手,飞也似的跑进了福宁宫, 穿过两重垂花门,径直往中殿烟水阁跑去。
杜飞霜回头看了一眼,引路的女官被远远甩在身后。她虽是个素来不重规矩的人,也知道贵人起居之地,不能无告擅入,正欲劝阿盏别乱跑,却见她往庑廊处一指,朗声道:“你要找的太后娘娘来啦!”
杜飞霜蓦然抬头,远远见一锦衣华服、高髻如云的女子在宫娥内侍们的簇拥下走来。她尚未看清太后的模样,忙跪地行礼道:“小女杜飞霜,见过皇太后殿下,殿下万福金安!小女与盏姑娘无意闯入,惊扰的太后娘娘,请娘娘赎罪。”
便听得一女子含笑的声音泠泠如山泉,说道:“若真见过,怎会不认得本宫了?”
听见这个声音,杜飞霜微微一愣。
“抬起头来,莫不是这珠冠太沉,压住你了?”
杜飞霜仰头看她,见了那张明若芙蕖的年轻笑靥,不由得惊诧道:“容……容家姐姐?”
“是我。”照微扶她起身,秀目含笑,“今天天气好,咱们去花亭里饮茶。”
照微热络地携着她的手往苑中走,路上与她说起传她入宫的目的。
“花朝节那天,本宫听你的意思,是不愿待在闺阁里嫁人的,本宫倒是能给你个机会,叫你与杜三平起平坐,若你真有本事,将来压他一筹也是轻而易举。”
杜飞霜猜测道:“娘娘是想让我宿卫宫廷?”
“这算什么本事,”照微叫她凑近些,附耳与她道,“本宫想叫你组一支精锐轻骑,皆备以弓弩精甲,怎么样,敢不敢?”
杜飞霜讶然瞪大眼睛,“我?!”
阿盏从旁偷听得清楚,跳起来道:“还有我!骑兵是不是要骑马呀,我也想骑马!”
照微含笑捏她的脸,“待你长到飞霜这般高,就教你骑马。”
仿佛被天降馅饼砸昏了头,杜飞霜只觉得浑身都发飘,那点本就不多的礼节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抓着照微的手,双眸亮若辰星,“娘娘说真的?真要我带头组一支精骑队,还要给每个骑兵配弓弩?”
照微含笑点头,杜飞霜原地蹦了两圈,将头上的冠子都晃斜了。
“什么时候开始呀娘娘?今天?明天?”
照微道:“这支精骑队用的是本宫亲卫的名义,暂安置在殿前司麾下,需要兵部同你哥哥先拟个章程出来。你且回去等着,最迟四月份就会有动静,这段时间你既要精细弓/□□,也不能松了骑术的练习,选拔骑兵的时候,千万别给本宫丢人。”
杜飞霜欢欢喜喜地应下了此事。
三月初七,柳丝榆荚飘满城,街上行人皆换上了春衫,姚府门外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因有禁军防控,只在数十步开外远远翘首。
姚鹤守被定了罪,今日是姚府被抄家的日子。
负责抄点的人是殿前司指挥使杜思逐,祁令瞻从旁协理此事。他亲眼看见殿前司的侍卫将铁链拴在姚鹤守颈间,又锁了他的双腿,像拖一条丧家犬一样将他拖出了丞相府的正门。
侍卫与围观的百姓皆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声,杜思逐不过冷嗤一声,便视而不见地将脸扭开。
祁令瞻弯腰从地上拾起姚鹤守的幞头,对拴着姚鹤守的兵卫说:“把他解开,让他自己走,你们有几百人,还怕他跑了不成?”
兵卫看了杜思逐一眼,见他没应声,便底气十足地说道:“回参知大人,此獠祸国殃民,犯了许多罪,他如今已不是咱们大周的丞相了,这是他应得的。”
祁令瞻侧首对杜思逐说:“我竟不知殿前司何时也兼了刑部和大理寺的活儿,能随意给人定刑。”
“祁参知这是何必呢?”杜思逐慢悠悠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太后娘娘让你协理此事,是为了给你一个洗清转白的机会,可不是为了让你顾念师生之谊、翁婿之情,在这里做滥好人。”
祁令瞻说:“太后是什么意思,无须你来解释,大周律法里如何拘押有功名的罪人,指挥使反倒应该好好读一读。”
在披甲执戈的杜思逐面前,身着文官绯袍的祁令瞻显得俊雅温和,然而他眉目却冷严如冰,罩在乌纱蝉冠下,不输杜思逐分毫气势。
他声音轻缓,却有如万钧:“本官有令,放开姚鹤守,让他整理衣冠,自己走上囚车。”
杜思逐抱剑冷笑,“若本指挥使偏不呢?”
相府门前的形势变得有些诡异地僵持,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时而指点姚鹤守,时而指点祁令瞻。
相府对面有一座茶楼,三楼雅间里,照微正临窗饮茶,将这一幕尽看在眼中。
她单手支颐,低声自语道:“从前训我时倒不觉得,如今看他训别人,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怎么这么好看啊……”
锦春去给她取披风,回来只听见“好看”这半句,跟着往窗外探了一眼,叹气道:“奴婢算是发现了,参知大人和指挥使,这两人回回撞在一起,回回都要闹矛盾。怎么说参知对指挥使也有知遇之恩,指挥使该对参知大人客气些,不能因为攀上了您这根高枝,就连您的兄长也不放在眼里了。”
照微端起她刚续满的茶盏,轻笑道:“攀高枝?这话可不能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