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听闻杜思逐要外放一两年, 李遂悒悒不乐。
他失落地将手中木箭扔向投壶,小声抱怨道:“母后和太傅每日只会叫朕读书,只有你和王翁能带朕玩些新鲜的玩意儿, 你要是走了,朕的乐子得少一半。要么朕去求求母后,让她把旨意撤销, 就说……就说朕的五禽戏学得还不标准。”
杜思逐深深一拜,劝他道:“宫里懂五禽戏的人有很多,不是只有臣能教, 臣此番外放是为国事,请陛下不要为臣惹太后娘娘不悦。”
“那好吧。”李遂叹了口气,叮嘱他道:“那你记得早些回来, 多给朕搜寻一些好吃的好玩的。”
杜思逐告退后, 王化吉见李遂兴致不高, 将此前从宫外搜罗来的空竹和百戏铃铛献给他玩。李遂觉得喜欢,招来一个小太监替他抄写功课,自己和王化吉蹲在院里玩空竹。
王化吉瞅着他的脸色,感慨说:“陛下是世上最仁慈的主子, 可惜不是人人都能领受您的好, 趋利避害,是人的俗性,唉。”
李遂的目光从空竹移到他脸上,“王翁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化吉道:“奴才的意思是, 您是天底下最尊贵、最有权力的人,所有人都该围绕着您转, 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该任您挑选。只是如今您年纪小,事情都是太后说了算, 所以连杜指挥使也听太后的不听您的,您让他留下,他偏要出京。”
李遂惊讶:“母后决定的事,朕当然要听话。”
“陛下,”王化吉脸上露出兼具亲切与遗憾的表情,“您才该是那个不可违逆的‘当然’!”
李遂望着手里渐渐转停的空竹,沉默地思索着。
人丁税的事交给了杜思逐协助三司去做,转眼到了六月,天气渐渐转热,日头晒得宫道上烫脚,宫苑花木皆无精打采地垂着叶子,就连湖中的鲤鱼也潜到深处避暑去了。
照微怕热,朝毕后只待在宫里守着冰鉴,或批阅折子,或练字静心,阿盏常常来看她,与她分食一碗新鲜的冰镇酥酪。
这天上午,阿盏又裙衫翩跹地跑进来,却不是来送酥酪的,抓着她的手神神秘秘道:“太傅大人托我给表姐传句话,说东华门有好阴凉,问你是否愿往一乘,待过了午时,阴凉可就没有了。”
照微哭笑不得,问阿盏:“他怎么不与你一同过来?”
阿盏摇头,“太傅说他有要务在身。”
这么热的天,约她见面竟跑到了东华门去,神神秘秘的。
照微不情愿地离开了冒凉气的冰鉴,换了身寻常衣服,乘轿舆前往东华门,一落轿便瞧见了祁令瞻的马车,他正挑起一角车帘望着她。
照微被日头晒得睁不开眼,没看清他递来的眼色,一摸到马车的边儿就碎碎埋怨他道:“我的石榴呢,我的葡萄呢?昨晚说好要送冰镇果子给我吃,结果爽了我的约,我等到快子时连个鬼影也没见着,今天又诓我出来——”
出来什么,照微没说完便戛然而止,只因她钻进马车后发现车中不止有祁令瞻,她母亲容汀兰也在坐在车里。
照微讪讪咬了咬舌头,气焰马上低了下去,“娘,您怎么也在这儿……”
容汀兰似笑非笑,“我碍着你们了是不是?”
祁令瞻道不敢,照微忙凑过去搂着她撒娇,“怎么会,我好多天没见着你了,心里正想得紧呢,多亏哥哥把你请出山了——咱们这是去哪儿?”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紫色的云纱襦裙,鬓边簪了一簇粉珍珠的珠花,描了细细的远山眉、涂了淡淡的红胭脂,十分光彩照人。
然而当着容汀兰的面,祁令瞻不敢太放肆,只瞥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声音淡淡道:“冯粹从闽州带回来的稻种,如今已结了第一穗稻子,据说收成很好,田地就在城外南坡上,咱们去实地瞧瞧。”
容汀兰点头说:“你舅舅在钱塘的布匹丝绸生意已经能撂开手了,下个月就要回永京来,说是有开粮行的打算。昨晚子望去给我送东西,提了这件事,我听说有好的稻种,便多问了几句,叫他今天带我一起去看看,没想到耽误你了。”
照微忙道:“不耽误不耽误。”
纵使她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厚脸皮,在亲娘这一番挖苦打趣下,也红得仿佛醉了酒。
她将脸探出车窗,感受着淡淡的微风吹过鬓角,眼前是出城后浓绿垂荫的小路,耳边是母亲和哥哥低低的说话声,因炎热的天气而生出的烦躁竟渐渐被抚平了。
马车停在田头坡陇上,冯粹昨晚得了祁令瞻的消息,今天一早就在地头等着,见了照微,惊讶地跪地行礼。
照微道:“此处不是庙堂,是你的地盘,冯先生平身回话,今日不必多礼。”
冯粹谢了恩,忙在前引路,请他们三人参观他从闽州带回来的稻种。祁令瞻蹲下身,折了一串,拿给容汀兰和照微看,容汀兰赞叹地点点头,说:“确实比寻常的稻子结得多。”
冯粹颇有些得意地说道:“此稻不仅结得多,而且耐寒、耐旱,早熟,收了这一季稻米,七月初再插秧,年底还能再收成一拨。同一块地一年两收,粮食就能翻一番,只要这稻种推广开,以后年年都是丰年!”
照微听得入了神,问冯粹:“请教冯先生,这稻种是你在闽州时种出来的,闽州气候湿热,水源充足,所以能养得活,大周北境气候寒冷,难道也能种么?”
冯粹回答道:“启禀娘娘,闽州多山,这稻种臣在平原上、山地上皆试种过,山地虽冷,仍可种一季,收成不比麦子少。”
“如此说来,倒是能一试。”照微眉眼弯弯。
她拈起一粒生稻米,在齿间咬开,细细品尝其甜度,没留意将谷壳粘在涂了口脂的唇上。祁令瞻走在她身后,望见这一幕,趁容汀兰忙着与冯粹说话,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角。
照微脚步稍滞,小声道:“你也不怕被娘瞧见。”
“我若真怕,今天就不会邀你出来。”
祁令瞻低声给自己挽尊,抬手将那粒谷壳蹭下来,却是鬼使神差地送进了自己嘴里,学着她方才的样子,用门牙轻轻咬碎。
照微只当他是使坏调笑她,瞪了他一眼,愤愤道:“你是猪吗,连糠也吃。”
祁令瞻笑了笑,“那你吃生稻米又是什么,一只紫皮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