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再会
再两日后, 上官清清便坐上了去银地的车辇,身后跟着几十车的嫁妆,颇有些浩荡地离开了隆京。
隆京城门前送别时,只有沈鹮一人。
今日紫星阁开大会, 她本不应当缺席的, 不过想着上官清清一个小姑娘马上就要去另一个地方,或许她们此生真的不能再见面, 而对方似乎真将她当成朋友了, 沈鹮便有些不忍心。
沈鹮偷摸从紫星阁离开时, 正巧在门前碰见了魏千屿。他这几日进出紫星阁或回魏宅都有人跟着, 郎擎从头到尾守着他, 他也没机会走旁的路, 上官府的消息也就真没传进他的耳里。
索性这两日魏千屿也没旁的心思。
他一直在想上官清清为何要将那副紫玉坠莲花璎珞摘下了,明明只是一个装饰,摘下了或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那是孩童时期戴的玩意儿, 早不符合她如今的年龄, 可魏千屿就是莫名得很在意。
见到沈鹮,魏千屿只瞥了她一眼,沈鹮就像没看见他似的往外走, 几步便越过了通碑台,身影渐渐消失。
他有种预感, 他想跟上沈鹮, 可还没转身便听见郎擎的那句:“属下在此等着主子。”
魏千屿顿时打消了心思,无比烦闷。
沈鹮到了隆京城门外, 倒属实被林家的排场惊了一瞬。
林家是商贾,没有魏千屿那种可用术法和契妖造出能飞的乾坤舟那般厉害, 可似乎是为了彰显上官清清此番去林家的待遇,那说不上算不算迎亲的马车竟是用十六匹银马拉着的。
沈鹮这么长时间只在一个地方见过银马,便是长公主东方银玥出行时在前头拉车的,那也只是两匹或三匹。
银马不是非要皇室贵族才可以买来驾车,但寻常银马便价格不菲,何况这一来便是毛色纯澈无杂的十六匹。
除此之外,几十匹蓝色鬃毛的驰马牵着上官清清的嫁妆。一行人身高体阔,将寻常百姓与队伍之间隔开无形的墙,只需往那儿一站便给足了人压力。
上官清清所乘的马车很高,沈鹮要抬着头才能看见巨大车轮上方的雕花小窗。
上官清清也从窗里头探出半边身子来,她没穿嫁衣喜服,还是那身她惯常的粉色小袄,鹅黄色的发带与发丝随风飘摇。她的手上还提着一盒糕点道:“我猜你会来,特地给你准备的。”
沈鹮头都抬酸了,再看这辆马车,这哪儿是马车呢,这简直就是一栋小阁楼,里外两层,说不定还有隔间。
她费力接过了上官清清的糕点,再看向亲自驾车坐在马车前头的林阅,也从袖子里掏了半天,将一样东西递给了上官清清。
上官清清握着她送的瓷瓶,晃了晃,里头丹药撞击的声音颇为清脆:“这是什么?”
沈鹮道:“毒药。”
上官清清闻言一怔,沈鹮开口:“若日子实在不好过,又不想死得太难看,便服下这粒药。不过这药有剧毒,若你不是真心想死便不要打开瓷瓶,否则毒气放出来,便是没吞下去也会伤及根本。”
上官清清呆愣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好啊,我知道了。”
沈鹮见上官清清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笑出声来,心里顿时滋味复杂,她不知自己该用何种目光去看待上官清清,她觉得上官清清可怜,又不想自己的同情真被对方瞧见。
隆京城门前的人有许多,还有不少听说上官府要嫁女儿的,特地前来凑这份热闹。
他们对林家一无所知,从玉中天到银地数万里之遥,风土人情皆不一样,上官清清到了那儿便只能想尽办法自保。
沈鹮想,她希望上官清清这辈子都用不到她给的药。
若真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了,那最好还是将她的药吞下去吧,毕竟其他死法的确太难看了。
上官清清还想再说什么,前头林阅忽而从马车头上站起来,侧身朝隆京的某个方向看去一眼。
他双眼微眯,目光很冷,比这肆意飞舞的雪花还要冻人。
沈鹮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也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她什么也没看见,但显然林阅发现了什么。
“沈御师还是快些回去吧。”林阅的声音低沉:“迟一步,恐怕便要多死一个人了。”
沈鹮闻言,浑身乍起鸡皮疙瘩,她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那股从脚心钻出的恶意还是让她打了个寒颤。
“自此一别,希望今后有机会还能再见。”沈鹮对上官清清拱手道:“再会。”
上官清清将她送的药好好收入了怀中,一声再会没来得及说出口,马车下那道浅绿色的身影便消失了。
这身浅绿的衣裙与沈鹮初到隆京时穿得一样,也与她在朝天会蓬莱殿的试炼台上穿的颜色一样。上官清清想,沈鹮能穿这身衣裳来送她,而不是随意套了个紫星阁的御师袍,是不是说明她也将她当成朋友了呢?
沈鹮回去隆京城后没一会儿,林阅便用银地话吩咐前头引路的护卫,他们该走了。
上官清清缩回了车窗内,下了几层台阶走到了马车最底层,珠帘外有一层挡风的竹门,竹门外再有一面御寒的烘帘,层层掀开后,上官清清才看见了林阅。
他像是不知冷,颇为魁梧的身形笔挺着站在马车前头,戴着笠,披着狐裘披风,任由风雪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吹上脸庞,一双牵着缰绳的手冻得发红。
上官清清看见了他额头上的红痕,那是她用盏砸的,或许在那层厚厚的绒毛领下,还有一道稍微挣拧一番便会流血的伤口。
“林阅,你到底是什么人?”上官清清问完,他不回话,她便蹙眉朝他小腿上踹了一下。
林阅终于开口了:“小心风雪伤人,小姐进车内吧。”
“怎么还叫我小姐呢?”上官清清恶劣道:“你不是说要让我去银地与你父亲成婚吗?这么说来我该是你娘了吧?来,现在便叫声娘听听吧。”
她这么多年在隆京不知与多少人打过闹过吵骂过,更粗鄙的话还没说出来呢。
谁知林阅一点儿也没生气,他反而回眸朝上官清清看来,眼神沉着像是要将她看穿,认真的模样微张的嘴,哈出的那口白气险些让上官清清以为,这人真要叫她母亲。
结果他却问:“小姐不喜欢林家主母的身份?”
上官清清顿时气急,她嗤笑了声:“谁会想嫁给一个半残的老头儿呢?”
林阅又道:“可是嫁给了他,林家的一切就都在你手里了,你不高兴?”
上官清清更觉得可笑:“那我该谢谢你吗?把我送给了你爹,今后还要与你爹同床共枕,你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