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王府
霍引的声音很低, 含糊的几个字,沈鹮并未完全听清,只听见了一个“龙”。
突然一道声音传来。
“那是海龙王。”小楼二层的凌镜轩开口。
他说这话时海中已不见方才的巨妖,可那随着海风而来的浓烈腥气久久挥之不散, 似乎就是巨妖本身的妖气。
霍引的眼神从深海上波澜的月光间收回, 转眸看向二楼轮椅上的男人,复问:“海龙王?”
凌镜轩默然地收回目光:“说是海龙王, 不如说它是海中饕餮, 无人见过它的全貌, 只凭它的身形判断, 它或许是远古妖族的龙之后裔, 谁知道呢……”
沈鹮顿了顿, 一瞬朝凌镜轩看去,竟意外地从这个男人身上看穿了些许他本质的端倪来。
“世子想要杀了那些御师,便是为了避免碰上海龙王吧?”沈鹮醍醐灌顶, 又后知后觉:“你知道我们是来给海龙王送妖的, 每个御师的身上都携带着契妖, 一旦发生斗争,契妖飞出,混杂的妖气便会引来海龙王。它寻着妖气而来, 为了能饱餐一顿,必会掀起惊涛骇浪, 覆灭兰屿的船只。”
所以凌镜轩才会在抓住他们的第一时间, 便要杀了他们。
只是因为沈鹮的出现打断了他的狠绝,让那些御师与安王府的船只有了顽抗的机会, 打斗间依然引起海中巨妖的注意,它随妖气而来, 吞没了停在海上的见风舟。
安王府的御师虽多,可没有任何一个人带着妖入海,船上的御师擅长阵界,困住了那几十名外来的御师后便急速返航,不与海龙王纠缠,避免产生更大的伤亡。
他的决定虽不近人情,却是最奏效的办法。
凌镜轩手肘撑在轮椅扶手上,掌心托着下巴,眯起双眸定定地看向沈鹮,片刻后又问:“沈御师来兰屿,真的只是为了游玩?”
“游玩为次,看望音姐为主。”沈鹮道。
她若说是来游玩,凌镜轩或许以兰屿事多不宜玩耍为由,送她上岸,但若是说来找洛音,不论如何,他都得让她见到洛音一面。
海上危机暂且解除,凌镜轩回去小楼中避免吹风,沈鹮坐在船只后方,面朝海洋,压低声音问霍引:“你方才看见那妖了,可瞧出什么端倪?”
“它的身上,有龙主的气息。”霍引老实交代,说出这话后,又握紧沈鹮的手道:“夫人,我的头有些疼。”
沈鹮担忧地看向他:“可是回想起什么了?若想起难受,你便别想了,闭上眼好好休息一下,或是变回木簪?”
霍引摇头:“与记忆无关,是海风有异。”
沈鹮一顿,回眸朝小楼看去一眼,见二楼灯还亮着,这才止了声音,摊开霍引的手掌在他手心里写下两个字——瘴毒。
霍引点头:“很多,很杂,乱糟糟的。”
今日沈鹮倒是险些犯了个错,十数艘船只上数不清的御师,只有她今日放出了自己的契妖,且霍引为了震慑众人释放妖力,许是那些妖气引来了海龙王。
但在此之前,沈鹮一直觉得这海水有异样,而今经霍引证实,倒是可以断定海中有瘴毒,其量极重,远是隆京城外南溪坡上所不能匹及的多。
所以这咸湿的海风带着浓烈的腥臭气阵阵传来,连着瘴毒也混杂其中,海龙王的妖气完美地遮蔽了瘴毒的气味与形态。若非霍引吹了太久的风察觉到不适,沈鹮也不敢完全断定自己在海水中所见是不是她一时看错了。
她的眼,从来与众不同。
可见妖气,也可见瘴毒。
东海之上的瘴毒与海水混杂在一起,海中妖灵或许早已被瘴毒侵染,失去理智,亦或爆体而亡,所以凌镜轩才会说海生妖越来越少,就连云贝也成了稀缺之物。
寻常御师所见瘴毒,或是水的形态,如万两金楼水牢中与水相染的黑墨,又或是雾气的形态,好比南溪坡被温泉蒸腾出的黑气。
一旦瘴毒化作了风,他们便不能看出了。
妖倒是能看见,只是而今兰屿不敢让妖进入海域,那些船上的御师也就不知道,他们在海上吹久了风,其实衣袂与发丝上,多少都沾了些瘴毒之气。
不过这些人中,倒是有一个例外……
沈鹮再度朝小楼看去,收回目光,沉思片刻。
眼下不是和霍引谈话的时机,她抚上霍引的眼道:“相公闭上眼休息一下,待我们到了兰屿,关于东孚海龙王的故事,或许就能了解透彻了。”
霍引乖顺地闭上了眼,他轻轻将额头磕在沈鹮的肩头,鼻梁抵着她的锁骨,声音闷闷地传来:“我缓缓就好了。”
她知道的,霍引的血液与众不同,他不会轻易受瘴毒影响,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拿霍引冒险。
她抚着霍引的发丝,又听见他问:“我对夫人有用吗?”
沈鹮微怔,回答道:“相公自然是最有用的,不过……你为何会这么问?”
霍引轻声道:“白容说,我不能永远仰赖着夫人,也需得做对夫人有用的人,需得要夫人仰赖才可。”
“白容是狗,狗只会犬吠,说不出人话的。”沈鹮蹙眉骂了白容一句,回想他何时能与霍引交谈这些了?仔细想来,大约是惊蛰时分,霍引在中融山中教他如何度过二次生长痛,如何隐藏龙鳞的时候。
但他好端端的,教霍引这些做什么?
“我觉得,他说得有几分对。”霍引搂着沈鹮的腰,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间与胸前,于微凉的夜风下温染着衣襟:“我也想成为夫人的依靠。”
沈鹮轻轻替他揉着额头,舒缓风中瘴毒带来的难受,轻声道:“白容与长公主殿下有情,他们的关系促成了他要成为对公主殿下有用的人,高堂明镜下暗流涌动,尔虞我诈,他不敢让自己无用,不敢成为公主殿下的累赘。”
“相公与白容不一样。”
沈鹮道:“我与长公主殿下也不同。”
“我没有那么多压力,也没有远大的报复和理想,更没有一个国家的重担扛在肩上。我孑然一身,又天生不爱上进,只想着将相公的心找回来,日后与你游山玩水逍遥仙野,你负责貌美,我负责聪慧,岂不乐哉?”
沈鹮说完,还有些得意地笑起来。
她当真是这样想的,日后与大妖快活着过一世,不要琐事缠身,只要自由自在。
磕在沈鹮肩头的霍引缓慢睁开了眼,清澈的瞳孔中偶尔闪过几点海面上折射而来的光,他沉默许久,轻叹道:“夫人说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