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奶奶的普通话不大标准, 还好她说话很慢,而且吐字清楚,这才把她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呈现了出来。
故事要从46年前说起, 那一年奶奶才16岁。
奶奶姓龙,确实是苗族, 她出生于一个苗医世家, 自小就跟着阿妈学习苗医。
出事的那天, 她和阿爸进山捡草药, 遇到大暴雨, 阿爸从悬崖上跌落,摔断了腿。而龙奶奶一个16岁的少女,根本背不动正值壮年的男人。
她给阿爸简单包扎后, 把他安顿在一处山洞里避雨,自己下山去找人回来救阿爸。
但当时雨天连成一片,她对这片山头又不熟悉, 大雨滂沱中根本辨不清来时的路,就是这时候,她遇到了鹿永福的父亲鹿成仁。
鹿成仁的长相看起来很憨厚, 说话也很慈祥,他对龙奶奶说, 雨太大了,下山的路被山体滑坡挡住了, 她现在强行下山会很危险。
他让龙奶奶先跟他回家, 在家里叫上几个青年, 再一起去救她的阿爸。
当时龙奶奶还以为是遇到好人了, 她自小又都生活在民风淳朴的苗寨里,对人没什么戒备心, 于是就跟着鹿成仁回了家。
没想到到了鹿家村,鹿成仁一改之前的温和慈祥,直接命人把她关了起来,任由鹿奶奶叫骂哀求,他们都不为所动,关押她的小房间还安排了壮汉24小时值守。
关押的第三天,鹿成仁的独子鹿永福在他爹的示意下强·奸了她,之后每隔几天他就来一次,直到龙奶奶怀上孩子为止。
在她怀孕后,鹿家对她的看守松了一些,龙奶奶表面上假装顺从他们,其实暗地里策划逃出鹿家村。
可刚跑到半山处,就被鹿家村的男人们跟上来,把她抓回去,那一次,打折了龙奶奶的一条腿,她的第一个孩子也在当天夜里没了。
在腿瘸了之后,龙奶奶好像彻底死心了,她也不想跑了,安安心心地留下来和鹿永福一起过日子,为鹿家操持家务,还为他一连生了两个儿子。
故事讲到这里,龙奶奶清澈的眼底泛起盈盈的水光,她说,
“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己的命自己又做不了主,既然孩子都生了,还不是就这样过了。”
程十鸢怀里抱着热水袋坐在床沿,听到这里,她摇了摇头,
“您可不是那种糊涂的女人,您是用什么方法让全村的男人都去泡阴泉?又不让女人和孩子碰?是蛊吗?”
其实之前程十鸢看到奶奶耳垂上的苗族银饰,又发现她和这个村的女人不一样,安静,做事利落干净,眼神清澈聪慧,就料想到她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农村奶奶。
而且她这么通透的一个人,怎么会甘心和鹿永福那种狂妄浅薄的人一起生活几十年?怎么想都觉得很反常。
程十鸢以前就听人说过苗族的蛊术,她自己在行医的过程中也亲眼见过苗医给人解蛊的过程,知道苗疆蛊术是真实存在的。
听完奶奶的故事,程十鸢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么大的仇恨,她不可能释怀。
尤其是少数民族性格单纯直率,嫉恶如仇,更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些人渣。
龙奶奶半阖着眼睛注视着程十鸢,半晌,她突然叹息一声,
“从你说出附骨疽,又说出阴泉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这个村的劫难要渡完了。”
她眼含泪光,声音却透着阵阵冷意,
“没有苗蛊,我不会下蛊,我学的本事也是治病救人的。鹿家村的男人病了这么几代,只因为一句话。我告诉鹿成仁,这村里有一口泉,叫观音泉,这口泉水有灵性,男人在里面洗澡定会生儿子,只是女人不能碰,女人身子脏,不能脏了泉水,还让他们不要外传,免得外村的人过来胡搞,也会坏了鹿村的风水。”
程十鸢问,“您这么一说他们就相信了?”
龙奶奶讥讽道,
“他们作恶太多,连老天爷都在帮我,确实谣言刚传出去的那几年,鹿村生的几乎都是儿子,这也就让他们对此深信不疑,之前来的两个医生调查,他们都没说出观音泉的事,就生怕怀了鹿村能生儿子的风水,呵,命都难保,还想着生儿子,就算生下来我也要让他们病的病死的死。”
龙奶奶心里有多恨,她连自己生的儿孙都没放过。
她在外面打工的儿子也患有寒疾,只是后来在城里待的时间长,没有那么严重,但阴天下雨的时候也是全身关节疼痛难忍,现在鹿天齐去观音泉洗澡她也从不拦着,爱去就去,病了死了都是他自己的命。
想到这里,龙奶奶定定地看向程十鸢,语气悲切,
“你来早了,你要再晚来一步就好了。当初关我打我的男人,只剩鹿永福一个了。我原本打算只要他死了,我就主动去自首,从此和鹿村两不相欠。可是你来早了,鹿永福还没死,我不能瞑目。”
现在的局势好像是对立起来了,龙奶奶要害她的人死,而程十鸢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她此行的目的就是救这些患有寒疾的人。
救还是不救,好像都不太对劲。
龙奶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随你的便吧,你是医生,治病救人是你的天责,我不想为难你,但我的事你也不要管,我是一定要鹿永福死在我前面的,其他人我不管,你想治就治。”
说完这句话,龙奶奶推开门,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路北尧从始至终都站在门边,脊背贴在墙壁上,沉默着听完整个故事。
他的性格也还算沉稳,虽然心下震惊,表面看起来还是挺冷静的,
等到龙奶奶走了,路北尧才问,“程医生,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程十鸢回过神,“啊?你怎么还在这里?”
路北尧,“......我一直都在。”
程十鸢挥了挥手,“你快回去睡觉吧,我也困了,要睡觉了。”
路北尧好像已经习惯程十鸢对他呼来喝去的交流方式了,被她撵出来,心里没有一点波澜,甚至还有点担心程十鸢现在的精神状态,
她一定很纠结,也不知道晚上能不能睡好。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走了以后,程十鸢抱着暖呼呼的热水袋蜷进被窝里,一秒进入梦乡。
*
第二天一早,阴郁了许久的天空终于放晴了,几缕耀眼的阳光透过树梢洒向地面,沉寂了几天的小鸟也发出叽喳的叫声。
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八仙桌上摆着几个小菜,一锅红薯粥。
鹿永福和鹿天齐坐在桌旁,等程十鸢从房间里出来了,他们两个才开始准备动筷子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