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相见 (上)

静室之内, 一灯如豆。

春熙缓缓脱下斗篷,露出一张清丽如兰的面庞,她的表情很是肃然, 眸底是化不开的凝重。

司露拿起桌上的壶盏给她倒了一杯茶, 请她坐下慢慢说,“春熙,到底发生了什么?”

春熙连口茶也未及喝,将这些日子查到的事, 尽数倾诉了出来。

“姑娘, 杀害长公主的凶手,就是当今陛下。”

此话一出,司露眸色晃了一晃, 饶是早已生出过这样的猜测, 但此时亲耳听到确定的答案,还是免不得心中震动。

她抿着唇没有作声,听着春熙继续说下去。

春熙神情沉重,嗓音更是带着隐隐悲痛。

“长公主的死,从前先帝便派人查过,可巧的是,当年贴身服侍长公主的宫女湘儿, 没几日也跟着莫名其妙的死了。”

“同一时间无故暴毙的, 还有东宫一个叫崔岚的宫女, 所以,定是有人在故意毁灭证据。”

“崔岚是当今陛下身前伺候的, 她定是为陛下做了些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才会被杀人灭口的,至于杀了她的人是谁, 那就不言而喻了。”

春熙如此断言,便是直指李景宴了。

而她会这般推测,也是因为了解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才得出的结论,而这个结论,如今可以说是非常明朗了。

在这桩桩件件的离奇事下,司露十分认同春熙的推断。

只不过,当年的相关人都已被灭口,现在,她们还缺可以证明李景宴犯下恶行证据。

司露的目光闪烁着,却听春熙想到什么,又道:“对了。”

春熙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张宣纸,上面密密麻麻誊抄着小字。

她道:“这是姑娘你让我进太医院查的,当年药材配送记录,我趁着无人誊写了一份。”

司露连连颔首,接过那张记录着太医院药材配给的单子,放在灯下仔细看起来。

烛火明灭跳动,灿灿灯辉倒映在她眼瞳里,模样专注又认真,看着看着,司露当真察觉出了端倪。

长公主宫里的药材进出,她细细盘看了一遍,没有任何问题,可东宫那头的药材取配,却着实让她惊了一跳。

白附子、马钱草、半夏……

这几位药材若是单拿出用,都不会对人产生伤害,但若是放到一处用,便会是杀人于无形的剧毒。

司露也是从前在古书上看过这个方子,年代虽久远了,但她印象却很深刻,因为树上极为醒目地标注了,这些草药药性相冲,切不可放在一起用。

否则,将会是比□□还毒的毒药。

可见当年的东宫当是也有人熟通药理,才会每月出一次方子取药,每张方子里刚好有一位毒草,从而没有让太医院觉察出端倪。

如此看来,李景宴的心,当真是深如汪海,黑如深渊,让人不寒而栗。

如此想着,司露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春熙见她脸色发白,似是陷入了恐惧中,问她:“姑娘可是看出了有哪里不对?”

司露不可置否地颔首,满脸认真同她解释起原委。

“这些药,单拿出来看都没什么,只是放在一处,那堪比□□了。”

春熙听了,想到当今陛下如此险恶,脸色亦变得很是难看。

司露道:“春熙,你此番回去,还得好好打听打听,当年东宫里,有没有精通药理的人。”

她执起春熙的手,双手紧握,目光关切。

“不过你切莫别忘了,要保护好自己。”

春熙点点头,回以她温暖的一笑。

“姑娘,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不论如何,咱们都要还长公主一个公道。我想,长公主若是在天有灵,冥冥中也一定相助我们的。”

听着春熙这般说,司露稍稍放下了心,又再三叮嘱了让她小心之类的话语,方才目送着她从医馆后门离开。

春熙披上黑色斗篷,带上兜帽,身影敏捷如风,很快消失在湛湛深夜中,再无半点影踪。

司露这才折身回屋,从正门走出去,朝着石桥上,早已等着她的福叔走去。

月辉淡淡,疏星点点。

石桥之上,是一辆并不起眼青帷油车,车前两盏羊角等,耀着点点火光。

司露脚步匆匆,踏上石桥。

却并未发现,在她身后,河畔一处漆黑树影下,蹲着数名暗哨,正悄然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

*

夤夜

胡悦客栈的厢房内,锦衣玉袍,身形巍峨的俊朗男子,正立在一树烛火下,听着手下的回禀。

为首那人拱手抱拳,恭敬作礼,说道:“属下们查探到,皇后娘娘每日从侯府角门进出,行踪十分隐蔽,她开了一间医馆,在三元市十全街,名唤春来医馆。”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属下们还打探到,皇后娘娘每日都会去那儿坐诊,人们都唤她作——玉面菩萨。”

玉面菩萨。

她倒是当得起这个称呼。

呼延海莫扬起唇角,滚了金边的袖口在灯火下流淌溢彩,他指尖轻动,盘拨着银质蛇戒,灯火下,银光烁烁。

掌握了司露的行踪后,他心情大悦,对着手下道:

“做得不错,等回到戎国,你们每个人都重重有赏。”

部下们也为之开怀,齐声朗朗,“多谢陛下。”

一阵欢喜过后,为首的那个部下,察言观色问道:“那陛下接下来,可要属下们……”

“不必。”呼延海莫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道:

“明日你们就在客栈歇息,朕,亲自去见皇后。”

说这话的时候,呼延海莫心情大好,脸上的笑意格外明显,是部下们前所未见过的龙颜大悦。

众人见此,面面相觑,会心而笑,也跟着高兴不已。

*

翌日,旭阳东升,天光大盛。

侯府门外的长街上,一群年龄尚小稚童,穿着各色的衣裳,正在追逐玩闹,他们手中拿着摇铃、瓷哨、拨浪鼓,叮叮咚咚,互相逗趣,玩得不亦乐乎。

爽朗的笑声响彻天际。

而此刻,侯府大门背后,一个扎着双高髻的女娃娃正探出半个脑袋,眼巴巴看着外头的世界,她看着那些邻家孩童们玩乐逗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羡慕之色。

蓦地,一阵清脆响亮的瓷哨声传来,让她古灵精怪的耳朵都跟着动了一动。

奶娃娃定睛看去,发觉吹哨人不是孩子,而是一个大人,还是一个她认识的大人。

只因那双眼睛,与她一模一样的金蓝双色眼瞳。

男人高大笔挺,看着比她舅舅还要高上半个头,穿着湖蓝色的袍子,乌黑的头发用发冠高高束起,露出麦色的脸庞,很是英俊。

他也瞧见她了,伸出大手朝她招了招,脸上的笑都快溢出来了。

许是一种亲切感,让她忘了奶娘的告诫,再次屁颠屁颠地奔了出去,跑到那男子的身前,仰着脖子天真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