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身旁的电风扇还在兢兢业业地吹着,后厨里依旧传来“哐当——哐当——”的声响,显得那个剁骨头的人格外认真和卖力。

她的心情忽然间变得极其复杂,胸腔里闷闷的,有点儿不好受。

只是嘴里还在重复问道:“……然后呢?”

谈靳楚说:“三名成年男性死相凄惨,唯一的受害者还逃离了现场,警察权衡之下,拒绝了她的请求。”

是啊,相较于三条人命和受害者的安危,一盒小小的膏药,就成了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人们总是习惯于把事情分个清急缓重。

可王老板愿意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停下脚步,却没有人……会为了她的膏药做出让渡。

“王行西当夜就被拘留在了他们县里的派出所。老太太接到警察电话后十分心急,拄着拐杖就要过去,但由于年岁已高,还有患有痛风,腿脚不便,摔倒在了自家院子门口。”

“第二天,警察再打电话了解情况时,老太太就已经被一双儿女转到了市中心住院,接电话的人是她大女儿。她说,派出所的那个人跟他们家没有任何关系,希望警察们秉公执法就好,不要再联系他们了。”

“那受害者呢?”祁妙语气关切,“那个被王老板救下的高中生小姐姐,她还好吧?”

谈靳楚却一眼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受害者是事件发生的第三天,才被警察找到的。”

“第三天?”

“因为她在家里躲了两天,才被父母送进了医院。”

他平静地陈述着:“得知消息后,警察随即就前往医院去了解情况,可受害者的母亲却以女儿受到强.奸犯和……杀人犯的双重惊吓后,精神失常为由,将警察们关在了病房门外。”

祁妙完全不能够理解,“她不出面不帮王老板做证吗?王老板可以算得上是见义勇为啊,如果不是为了救她……”

“祁妙,”谈靳楚温声打断了她。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选择,王老板的选择是救人和杀人,而闭门不见,则是那位受害者的选择,可以不理解,但我们要尊重。”

面前的小姑娘一下子变得很颓唐,丧眉搭眼地,紧紧抿着唇,低头看自己手中的勺子。

沉默了好几秒,才再次开口:

“……那当年办案的警察,没有再劝劝受害者一家吗?”

他摇了摇头。

“尽管警察会对一些纠纷作出调解,但面对那种重大刑事案件,他们更应该做的,是坚守职责,维护社会治安秩序,打击违法犯罪行为。”

“至于王行西如何量刑,则是由人民法院来依法作出判决。”

祁妙抬起头,问:“所以王老板最后判了几年?”

“六年。”

“可她当时不才15岁吗?”

“是15岁没错。”谈靳楚道。

“可那三位死者的妻子们一起请了律师,咬定王行西以极其残忍的手段致人死亡,是故意杀人罪。尽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但她还是难逃其咎。”

祁妙攥紧了拳头,不敢置信地咬牙问道:“妻子?那三个轮.奸犯的妻子?”

“是。”

这一回,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勺子上的汤汁都干涸在了上面。

谈靳楚劝了一句,“再喝几口吧,这家店的汤,都是王老板亲自用大锅亲熬的。”

祁妙一声不吭。

只是乖乖地盛汤,再捧着小碗喝下去。

一碗见底,还要再从汤盆里盛一碗出来。

他伸手攥住了小姑娘纤瘦的胳膊。

她眼睛更红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问道:“……然后呢?”

“然后,王老板在服刑期间努力进行劳动改造,达到表扬9次以上,获得了减刑,在监狱里呆了四年零九个月后,便得以刑满释放。”

“再然后呢?”她似乎就只会这一句话了。

谈靳楚笑笑,“后续的事,卷宗里就看不到了。”

又指了指后厨的方向,“但你可以自己去问问王老板。”

祁妙怔了一下,很小声地说,“……不可以,不能揭人伤疤,她也是会很难过的……”

“行了行了,别哭鼻子。”

他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脑勺,轻声道:“其实,我还知道一点儿,不过都是旁人口中的传闻,你还要听吗?”

她点点头,“要。”

“屋里坐着的那个蟒二爷,他后来有一次犯事儿去局里的时候,跟我们几个年轻刑警讲过一些。”

“说这位女中豪杰在出狱后,还曾找去过那位老太太的家。可四年多的时间里,也足以物是人非,老太太已经走了。在讲台上站了半辈子的人民教师,清贫又节俭,儿女分过遗产后,老房子里也没剩下几样东西。王老板也去过老太太的墓,可她女儿连束花都不让王老板献。最后还是王老板气不过,跑到老房子门口,砰砰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将屋后垃圾堆没人要的几箱子旧书,全都自己一个人背走了。”

“后来之所以定居A市,听说,这里是老太太长大的地方,是她嫁去寒冷的H市前,真正的故乡。”

祁妙已经将大半盆排骨汤喝下肚,但她算了算,时间似乎有点儿对不上,放下碗又问:

“中间的这段时间呢?”

“这段时间,她好像孤身一人跑到了某座山上的林区里,蟒二爷跟她一起喝过酒,醉时的话,也没外人能分得清真假。蟒二爷跟我们讲,王老板出了狱也彪悍不减当年,曾经还拿把卷了刃的破刀,砍死过几头野猪跟野牛呢——那些畜生的战斗力,可比只会欺负小姑娘的人渣强太多了。”

祁妙咧嘴笑笑,“不过听着也挺危险的,还是在这里开棒骨汤店比较安逸。”

谈靳楚也笑,“这话你可别当着蟒二爷的面说,他那后脑勺和脖子可不答应。”

“他们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她又补充一句,“当然,蟒二爷单方面挨打的打。”

“那确实。”

他抬手指了指灯牌,道:“店名还是蟒二爷帮忙张罗着弄上去的呢。”

“一开始,好像是叫王姐棒骨汤,但老有一帮嘴里不干净的,喊王老板母夜叉。王老板一个人揍趴了店里的一大群,在局里做笔录的时候,还在一个劲地强调,她有名字,她叫王行西。”

“但真等蟒二爷给她弄了个王行西挂墙上后,她又自己一个人站着,仰头看了个把钟头,最后大半夜架了个梯子,给摘了下来。”

“为什么要摘呀?”

祁妙看看灯牌,“我觉得王老板自己的名字也很好听啊。”

“可能……是心里有愧吧。”谈靳楚猜测。

她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喝点儿?”

“不了,不……”

祁妙猛地晃了一下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