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听到军雌熟悉的声音,宁宴用没有扎针的左手拉了一把被子,蒙住脸,随即又因为明显的消毒水味儿,嫌弃地将它拉了下去。
他懊恼地偏过头,黑发摩挲着枕套,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在飞行器上,疲倦的身心与熟悉的气息,种种因素叠加,久违的脆弱情绪卷土重来、气势汹汹,让他自欺欺人地闭上眼,借着这个怀抱歇一歇脚。
然而,脱离了特定的环境和细节后,宁宴回望几个小时前的自己,却只觉得软弱得不可理喻。
大半个月过去,他自己一个虫也过得好好的。不就是摔了一跤,怎么就倒退回从前了?
宁宴窝着气,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在气谁,不搭理军雌的问话。
黑暗中,他看不见卡洛斯,却知道对方能够将自己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中。这让宁宴更加心浮气躁,一骨碌坐起身,摸索着在床头找智能控板。
卡洛斯猜到到雄虫的意图,生怕他拉扯到输液的手,急忙打开床头灯。
雄虫医院的病房是小套间,卧室内空间宽敞,正中央放着一张病床,旁边摆着沙发椅,以便陪床或休息。卡洛斯正坐在那条沙发椅上,深深地望着他。
“手上擦伤的地方,医生为您包扎过了,这两天不能碰水。”没等到回答,卡洛斯只好更加细致谨慎地询问,“身上疼吗?”
宁宴本来还觉得没什么,被这么一问,顿时浑身都不舒坦,磕到的膝盖手肘也疼,扎针的手背也疼。
小灯堪堪照亮了彼此的面颊。宁宴别着头,卡洛斯看不见他的表情。雄虫的侧脸轮廓被镀上一层银边,虽然没有回答,却微微抿起唇。
卡洛斯从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中读出一分委屈。
他立刻伸手去按铃:“我让医生过来。”
“……不用。”宁宴这才转过头,硬邦邦地道,“我不痛。”
尽管那双剔透的黑眸中写满防备,卡洛斯还是为之一喜。他许久没有这么近地看过宁宴,压抑着胸腔内翻涌的情绪,立刻顺从地收回手:“好,听您的。那想吃点什么吗?”
宁宴本想拒绝,忽而心念一转。他迎着对方的注视,挑衅似的微微扬起下巴:“要吃地狱拉面。”
地狱拉面,面如其名,辣得十分地狱,哪怕是无辣不欢的虫也只会偶尔一吃过个瘾。上火拉肚子还算小事,万一把胃吃坏那可就糟糕了。
而雄虫肠胃脆弱,吃稍微辣一点的食物都上吐下泻,更别提地狱拉面这种量级。
宁宴从前可从来没有表现出喜欢吃辣的迹象。卡洛斯在家中做饭时,也只有极少数时候会加一点辣椒提鲜,放在菜品中连辣味都尝不出的程度。
雄虫这么说,摆明了就是和他呛声。
“太辣了,您吃不习惯的。”他好声好气地哄着,“我们吃点别的,好不好?”
“不好,我就要吃这个。”宁宴直接掏出终端,“我自己点。”
他的终端一打开就是光屏投屏,并且没有开启隐私模式。卡洛斯清楚地看到,宁宴点开外卖软件,输入关键词后面随便点进一家店,看也没看菜品详情页面打满“爆辣!!变态辣!!”的提示,飞快点了两下,成功下单。
卡洛斯一梗,声音放得更低了些:“……会伤胃的,对身体不好,而且这种外卖店都不卫生。”
宁宴低着头扒拉光屏,不理他。
这时,上方提醒栏跳出来一条消息。
全帝都星最辣-爆好吃地狱拉面:【您好,这边后台看到您下单的地址是xxx雄虫医院,小店想问一下是否填错了地址?家属陪床不建议点这种辛辣食物哦。小店先给您取消订单,如果是地址有误的话,辛苦您重新下单。感谢理解!】
随后弹出订单被取消的消息。
宁宴不满地轻哼一声,收起终端。
卡洛斯总算松了口气。他不敢再问那种开放型的问题,转而道:“医院里有提供饭菜,评价都还不错,我帮您点一份吧。”
宁宴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卡洛斯见雄虫没有拒绝,赶紧按照对方的口味点了一份餐。
雄虫医院的厨师轮班24小时待命,很快有护士虫敲门送餐。西蓝花虾仁蒸蛋,葱烧嫩豆腐,冬瓜排骨汤,一小碗番茄烩饭。雄虫的病号餐小巧精致,几个小碟子的分量都不多。
卡洛斯在病床边支起小桌板,将饭菜一一摆上。
医院配套的餐具边缘圆钝,餐勺的握柄上印着卡通花纹,像是虫崽餐具。在军雌有些紧张的目光下,宁宴拿起餐勺。
卡洛斯稍稍放心,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见他快吃完了,又端上来一碗煨得烂熟的冰糖秋月梨。
梨肉炖得很软,中间的核已经去掉了,熬出来的汁水甜丝丝的。宁宴捧着碗,挖一勺梨肉,喝一口糖水,慢吞吞地吃餐后小甜点。
他吃饭的时候一贯不爱说话,垂着脑袋,腮帮子微鼓,模样很乖。
吃完后,宁宴将空碗搁在桌板上,卡洛斯立刻过来收拾。
气氛居然融洽起来。
窗外天色熹微。卡洛斯将餐具拿到外间,又将一杯热牛奶放在床头:“消化一会儿再继续睡。”
宁宴确实吃饱了就开始犯困,闷闷地应一声,又听军雌问:“昨天一直忙到十一点吗?”
宁宴不和他呛了,端起牛奶抿一口:“嗯。”
“所以到十一点也没有吃饭?”
宁宴将杯子放到一边,闭上眼敷衍道:“嗯。”
“您的身体最重要,往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嗯。”
雄虫唇瓣微润,面颊上的血色恢复了不少,半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肌肤覆着一层柔和的光。
这一幕让卡洛斯的心渐渐热起来。
于是乎,几个小时前便沉沉压在胸口的事,越发化作一根尖利的芒刺,令他如鲠在喉。
“宁宁……”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贴着抑制贴?”
在卡洛斯因纠结而沉默的时候,宁宴都快睡着了。闻声,原本浮浮沉沉的意识瞬间清醒。
他差点忘了抑制贴的存在。由于贴上去的时间太久,后颈处与胶面接触到的皮肤隐隐作痒。但他并没有伸手揭下,而是睁开眼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在那双黑眸中看见显而易见的戒备后,卡洛斯立刻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
他想要含糊其辞,就此揭过话题,让气氛重回方才的平和。但身体却像是不听使唤似的,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要么彻底拔出那根刺,要么让它深深地扎进血肉里,就此生出腐肉与脓疮,结出一个剜不去的疤——
“是谁,”卡洛斯紧盯着雄虫的面容,“让您贴上了抑制贴?”
宁宴最讨厌从军雌口中听见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