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带上一个人
朦胧的梦境之中，医院通往停尸馆的柏油两侧，长着粗大的法国梧桐。
一入深秋，这里美丽浪漫得如同偶像剧画面，然而这条却永远幽静，很少有情侣敢手牵着手在停尸馆门口晃荡，因此这里是冉颜喜欢的地方之一。
“为什么选择法医？你知道，倘若手术台上躺着熟悉的人，是何等心情吗？”一个磁性的声音问道。
冉颜抬头看他，阳光漏过厚厚的法国梧桐树冠，光斑投射在他俊逸白皙的面上。这是冉颜第一个暗恋的人，这种暗恋只持续一周，然后转为友情。
他是教授助理，曾经也做过法医，后来因为有死者家属不满他的验尸结果，进行了激烈的报复，他唯一的妹妹在这场报复中坠楼身亡，他承受不住打击，自此退出法医界，到医院做一名小小的助理。
“兴趣罢了。我会小心，也会坚强。”冉颜看着他，目光坚定地回答。
……
“娘！娘！”
冉颜费力地睁开眼睛，入眼便看见邢娘急切的神情，显然已经唤了她许久。
这一觉睡了很久，暮色已经降临，屋内点了油灯，外面廊上的灯笼也被点亮。
“何事？”冉颜的声音带着朦胧的睡意，减去了平日的冷硬，无比慵懒。
“刘刺史前来拜访，娘快些起来，老奴给您梳头。”邢娘催促道。
刘刺史？冉颜尽快地让自己清醒过来，起身随着邢娘到妆镜前坐好，“梳个简单的即可。”
邢娘照着冉颜的意思，十指翩飞，很快在头顶挽出一个锥髻，用玉钗别上，简单大方又不失礼节。
冉颜相信邢娘的手艺，便随着她折腾，心里兀自想着，刘刺史这么晚过来做什么？看晚绿的伤势？这等事情，应当不用劳动堂堂四刺史亲自前来吧？
梳洗妥当之后，换了件月白绣花及胸襦裙，便往厅堂去。
刘让依旧是一袭绯色官服，花白的胡须，端端正正地跽坐在席上，垂眸凝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色颇为不愉。
“刘刺史。”冉颜朝他微微欠了欠身，便在对面坐下，“让刺史久候，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刘让看见冉颜，面上微微泛起笑容，“无妨，本官不请自来，怨不得娘。”
冉颜心中一顿，今日午时与刘刺史谈话时，他的形容很是疏离，眼下忽然和蔼可亲起来，由不得人不提防，“您亲自前来，所为何事？”
他叹了口气道：“十七娘快人快语，老夫也就不遮遮掩掩了，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本官确实有事相求。”
刘让面上诚恳和慈祥并存，若是心志稍微弱些，很容易便卸下防备。
冉颜暗自佩服，面色依旧是万年不变，“刘刺史请讲。”
刘让稍稍有些意外，不过旋即提着的心便放下了许多，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十七娘想必知道杨判司隐疾突发身亡一事。”
冉颜点点头，她记得，在殷府的凉风阁中，前任苏州刺史的嫡女杜小乔曾经提起过，杨判司才十出头，平时并未听说过有什么隐疾，却忽然去世。
“我在杨判司府上的书房中找到一些疑点，但派了六七个仵作检验尸体，连最有名的封旬也都查不出死因，只猜测是隐疾突发，对于这个结果，不仅本官不信，连杨判司的亲属也都不信，他们上讼状，要求彻查此案……”刘让看了冉颜一眼，继续道：“所以，本官想请十七娘前去看看，是否能查出什么结果。”
冉颜也不用问封旬为什么会找上她，有一句话叫“纸包不住火”，上次帮韩山验尸，虽然不曾露出真容，可若是像刘让这样一州刺史想知道实情，绝对瞒不住。
“好，何时验尸？”冉颜一口便答应他的请求。
刘让眼中的错愕一闪而过，旋即道：“十七娘不打算提什么条件么？莫说苏州，便是在江南道，也没有本官办不成的事。”
冉颜淡淡道：“我一个闺中娘，所愁不过小事耳，怎敢劳烦刺史？我也仅有一手医术，既然能帮上官府的忙，自然不容推脱。”
有些事情，无需直接挑明，她所愁的事情，全苏州城都知道，嫁给秦四郎那样一个纨绔弟，谁能不愁？
刘让心下了然，这在他眼里也的确是一件小事，冉闻那个人耳根软，只要在紧要关头，煽动那么一两句，他必然会动摇决心。
“此事本官不欲为外人所知，今夜便去府衙停尸馆验尸，如此可好？”刘让道。
今夜？一个娘跟着男人半夜出门，不管会不会发生危险，传出去也不好听。
刘让似乎知道冉颜的顾忌，“你且放心，本官能保证此次出行不会外传，大可不必忧心名声受损。”
“那就多谢刘刺史了，不过我还想带上一个人。”冉颜唇角一弯，黑沉沉的眼眸竟是闪烁出几分水波。刹那间，似乎整间屋都被照亮。
刘刺史是不是个好官，暂时无法评断，但依照目前判断，他并不会做一些龌龊的事情，而且冉颜身份是冉氏嫡女，即使有什么不轨的想法，也得掂量再，所以冉颜并不担心此事有诈。
不过，不担心归不担心，冉颜准备出发前，还是在身上放置了许多毒药、银针、匕之类的防身物件，但凡能多一分保障，她向来不会遗漏。
刘让十分欣赏冉颜的干脆利落，以及魄力，原本心中还担忧小娘会被尸体吓到，现在却是放心了不少。
一切准备妥当，那个被冉颜指名要带着的人，正一脸受惊的表情站在庄里，若非如此，一袭灰袍，长身玉立，倒也有十分有风姿。
“这位大哥……不知刘刺史为何要见在下？”干站了许久，桑辰朝一边的衙役挪了挪，压低声音问道。
那小眼睛厚嘴唇、比桑辰矮一头的衙役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目视前方，全然不打算搭理他。
桑辰目光幽怨地盯着衙役，伸手在自己袖袋里摸了摸，只有五钱。他知晓这些衙役不看见实实在在的好处，绝对不会透露半点消息，但区区五钱，恐怕他连瞧也瞧不上眼，但这可是他七八日的口粮……
于是，只好打消了收买衙役的念头，继续用幽怨凄楚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衙役。
约莫坚持了一刻，如入定一般的衙役忽然甩过来一记刀眼，冷声道：“那边好几个兄弟，你为何老是盯着某！再看仔细某阉了你！”
“哈！我看不用你阉，这小怕也直不起来。”旁边的衙役嘲讽道。
他们即使没有直对着桑辰哀怨的目光，也浑身寒毛竖立，更何况被直直盯着！
桑辰面色涨红，愤怒道：“曰，君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又有曰：不礼，无以立。和人交往态恭谨而合乎礼节，才是君所为，在下不过询问一二，你们不愿答便罢了，如何出言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