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看脸◎

原导的片子票房后继乏力, 虽然谭幼瑾这次没对他的片子发表任何意见,但是那篇骂电影的影评他隐约觉得是谭幼瑾的手笔。其实那影评的受众和他片子的受众完全是两类人,那篇处处给他挑刺的影评实在是太技术性了,一般观众根本懒得看完, 能影响的人加起来超不过一个电影院的观众。

他以前倒不怎么讨厌谭幼瑾, 因为谭幼瑾很有自知之明, 直言自己“眼高手低”,不像某个影评人骂别人不遗余力却把自己学生作业都不如的作品捧为绝世神作。她也从不标榜客观, 甚至直说她根本做不到客观, 声称她的影评都是她自己“偏见的集合”,而且她近些年很老实地只谈电影本身, 不像某些人,打着电影的幌子底下每个字都在谈他自己, 电影批评活写得像是自传。但是现在他不能忍受谭幼瑾对自己的偏见。

原导认为那篇影评里对他的批评,完全是他为了照顾观众的理解能力故意为之, 并不是他能力只能如此。他颇有些委屈, 他已经够屈尊去迎合市场了, 努力研究他看不起的人到底想要看什么, 结果市场竟高傲起来, 表现得好像根本不需要他来取悦。看来鹤再放低身段,也无法融入鸡群, 不知这到底是鹤的悲哀还是鸡的悲哀。还有谭幼瑾这样只会纸上谈兵的人冷眼看他的笑话。谭幼瑾?一个网大都拍不出来的人。

原导偶尔也搜索谭幼瑾的名字, 平台这些天一直主动推荐给谭幼瑾的相关内容。

原导最看不惯两种人:脸不够美只能标榜自己有内涵的女人、头脑空空徒有一张脸的男人。偏偏这两种人凑到了一个节目里。他猜谭幼瑾也欣赏聪明男人,但是真有思想的男人一眼就看出了她清高骄傲下面的虚张声势, 比如他, 他只有一次被她迷惑过, 因为那篇夸他夸得很到位的影评, 但此后他就看清了谭幼瑾的真面目。只有节目里没什么思想的毛头小子才会被她所谓的思想唬住,迷她迷得五迷三道。没准这男的还是装的,只是为了节目效果,只看脸倒不觉得他傻。

他自认现在颇能了解谭幼瑾这类女人的心理:在美人遍地的圈子,单纯靠脸没什么优势,只好另辟蹊径做一个“才女”。她实际上只能配得上并不怎么高明的男人,但只要她不和男人恋爱,她就可以在想象中配得上任何男人。原导以一种看笑话的心理,倒有点儿想看那个年轻男的把谭幼瑾追到手,到时谭幼瑾怎么评价男友连院线都不上了的片子?是不顾脸面地吹捧还是知羞地遮掩?到时可否再有勇气批评自己?

于戡说最喜欢谭幼瑾的脸倒不是玩笑话。在人群里区分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最快方式,只能是看脸。场地很大,来宾很多,但于戡还是在人群里很快搜索到了谭幼瑾的脸。

刚开始和她接触的时候,他看着谭幼瑾的脸就有一种直觉:她就是他爸妈嘴里的那种蠢人,一个会为了自尊心这种无用的东西放弃诸多有用之物的人。

他父母都是成功学的忠实拥趸,一直告诉他:自尊心是最无用的东西,是一切成功的障碍物。

于戡很快发现了这两个人理论的矛盾,虽然他们口口称称尊严无用,却要求对方对他们的为人及生活方式给到足够的尊重。而他们放弃尊严努力成功,也不过是为了获得更广泛的尊重——过上传说中有尊严的生活。

今早拍摄的时候,新娘主动告诉于戡,她在看他和谭幼瑾的那个节目,而且已经追到了最新一期。新娘特地给于戡留了一个空位,合同上的拍摄内容结束后,他可以和谭幼瑾坐在一桌。同桌的还有证婚人的儿子,那是她准婆婆特意安排的,她不好反对,但是她从心理上支持于戡。她劝于戡不要放弃,谭幼瑾迟早会被他打动的。

于戡从新娘的话里得知了俩消息:谭幼瑾会来婚礼;谭幼瑾对他俩的关系守口如瓶,仍以单身身份示人。

于是,他也只好对他俩的关系守口如瓶,假装谭幼瑾现在是单身。

他还没毕业的时候,谭幼瑾的言行经常向他传达出这样一种感觉:她爱上他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所以她绝不会爱他。以致当谭幼瑾爱他不得谣言传出来的时候,他虽觉得可笑,却从没为她澄清。现在她仍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俩的关系,理由是这段感情是他俩的事情,没必要像其他人公开。但是如果他和她年龄相当,他的家庭没那么复杂,就像今天结婚的人那样,她也这么怕公开吗?

谭幼瑾并不属于他合同上的拍摄内容,但是在正式录制之前,他临时把摄像头对准了谭幼瑾以及她旁边的男人。他不认识那个男的,但是却有一点熟悉——谭幼瑾以前说过她喜欢的男的大致就这样一张脸。一张不会引起防备的脸。一张太漂亮的脸会激起惊叹、艳羡和爱慕,但同时也会增加距离感。反而是这样一张无甚特色的男人脸,会让人放低戒心。

于戡用摄像机记录着别人的婚礼。虽然他从大一开始就靠拍婚礼赚钱花,但他从不觉得眼前这种传统的形式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无法想象他爸妈坐在那儿,谭幼瑾改口管他们叫“爸妈”。他自己都不怎么叫,他们家并没有什么家长的概念。

他父母很年轻就生了他,加上不显老,除了身份证上的数字,能暴露他们年纪的就只有他这个发育过快的儿子。他爸取了一个英文名字,让他不必叫爸,直接称呼英文名即可。于戡觉得这样很傻x,跟他爸说话的时候,一般不带称呼,他爸也毫不介意。他读初中的时候,已经比他爸高了,他爸那时最自豪的一点是“别人都说咱俩站在一起,不像父子,倒像兄弟。”

更多的时候,他在父母中间充当了一个裁判的角色。两人离婚之后,见面机会并不多,每次见面总是吵,总是要于戡评一评,这个家到底是谁付出的更多,到底是谁被亏欠了。两边都有充足的理由。他到了十岁,他父母还在为他两岁时某个晚上谁刷的碗展开争执。但最多的论据是谁放弃了更多的追求者,他母亲骂他爸毫无让人幸福的能力,耽误了她的青春;他父亲马上说他的青春也是很值钱的,如果不跟她结婚,他也会过得更好。

因为对彼此的失望,婚前的任何一个追求者都指向幸福,除了对方。有多少个追求者,就是放弃了多少种可能。于戡被动知道了他父母所有感情上的可能。在父母的控诉中,于戡发现他父母其实是一类人:他们都希望在婚姻中是被照顾被庇护的那个。他们都认为自己的青春美貌很值钱,但是对方没给出一个合理的价码。

好在在他们的持续努力之下,他们最后都找到了能开出合理价码的人,过上了自认很有尊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