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0章 番外：被遗忘的人
我常常会忘记我是谁，在哪里。
不过也不是一直忘记，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来。
我的魂魄从寒冷的北方飘荡回京城，飘荡回皇宫。飘荡回我放不下的那个人身边。
最初的时候，我会看到她的泪眼。听到他叫我的名字。
我是不能做什么的，毕竟已经是阴阳两隔。我只能听着，看着。
她一向是个坚强的人，不爱哭。
可她总在夜里叫着我的名字哭着入睡。
我觉得我死去了，就不该心痛，可我还是觉得好心痛。
她亲手安排了这一切，安排了我的死。她又悲戚什么呢？
她总说，娘疼儿，心头肉。可又能狠心将我杀死。
我叫阮簊。
曾经，是大秦的太子。
我的生母是凤氏所出嫡女，大秦皇后。我生而尊贵，理应是太子。
曾几何时，我以为我以后一定是皇帝。
我终日跟在母后身边，看见她的时候便清醒，看不见了便浑噩。
我也不知我为什么会跟着她，也许只是要一个答案吧？
我现在有更多的时间去回忆，在我清醒的时候。
从我出生到记事开始，我的父皇就不喜欢我。纵然立了我做太子也不喜欢我。
祖父喜欢的是贵妃生的四皇子和七皇子，对我不过是淡淡的。
母后对我，严厉比疼爱多。
随着我年纪渐渐长大，总是令母后不高兴。
她总是对我叹息，说簊儿你不能这么做，不能那么做。
我不想叫她失望，可我自己也很失望啊。为什么我总是不能令你满意呢？
年深日久，父皇对我的厌恶越来越多，我不得不承认，是我无能。可我也真的不喜欢祖父一家算计满满的样子。
许多许多事，都在我死后，得到了解释。
母后或许也爱我，可她更爱凤氏一族。也许父皇也不是一点都不在意我，可我闭眼的那一刻，他关心的是阮英招的伤势。
我的嫡妻沈汐嫦对我也没感情。
我的两个孩子，也因凤氏的落败，成为我的嗣子。
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
空有一个追封的皇帝名号，徒增笑话罢了。
母后与沈昳那一番对话，我也听得真。
母后被震撼到了。
沈氏问她，为什么不杀了父皇？儿子与夫君之间，她怎么不选儿子？
那一刻，母后坚持了多少年的信念轻易被动摇了。
我站在她身边，看着她震惊的样子想，母后啊，我是不聪明。一直不能叫你满意，可此时此刻，你在别人的眼里又能有多聪明呢？
我看着，看着他们为我的两个孩子定性，看这个他们的博弈。
我的母后终究是竹篮打水，华阳王夫妇赢了个彻底。
母后失去了所有的筹码，终其一生，只能做个不痛不痒没有权利的太后了。
就连凤氏的人，也不得不渐渐退出朝堂。
我确实是个不聪明的人，只是我忽然想通了好多事。
我的母后是个自私的人，权力在她眼里比我重要。
我的父皇也是个自私的人，他自己的感受在他眼里最重要。
他不是昏君，可终究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他明知大哥不可能是祖父的孩子，郭家当年被杀，无非还是因为家族势力太过了。
他也明知幼主不可能压住满朝文武，可他还是立了那个幼子做了太子。
而华阳王的满心算计他究竟是没看出来，还是……不想看出来？
可我能做什么呢？我不过是一缕幽魂罢了。
我只能看着我的母后颓丧下去，唯一能关心的两个孩子，被人捏在手心里做了筹码。
然后，顺着华阳王的意思，在这个深宫中继续做她唯一能做的事。
那就是祸害小皇帝。
我其实很想知道，此时此刻的母后是真的以为她能一直做这些小动作不被人制止是因为她做了很多年皇后有手段吗？
她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早就被赐死，她还能做那么多手脚，她没想过吗？或许，她已经没有力气想那么多了。
我想我或许在死后成长了。
因为我已经预见，等小皇帝被废后，我的母后也很快就会迎来她的结局。
或许不会死，但是就连如今的地位也保不住了。
只需要一句教唆废帝，不敬先帝。
看，你总是觉得你自己很聪明，可比你聪明的人，也把你捏在手心里随意摆弄。
他们早就知道了沈汐嫦没有怀孕，却能忍住多少年不说。
因为先帝还在的时候，他们将这件事揭露，自己也擦不干净屁股。
但是先帝一死这件事揭开，只能是母后哑口无言。
我觉得母后也应该很意外，漫漫长夜中，她或许也后悔的很。
我不想继续跟着她了，当年我的不解，也渐渐放下。
都是可怜人。
我这个愚笨的人，实在不该投胎在皇家。
我不该，我大哥也不该，你看，我们两个都是无能之辈。
我落得个早死的下场，他落得个幽禁。
不够聪明，也不够心狠。
这座皇宫，与我无关了。我不再想要看见母后的最后结局。我不忍心。
一旦我放下了，便终于堕入了永久的黑暗。
或许，人真有投胎转世一说。如果有，来生请叫我做个山野村夫家的孩子吧，也不要做长子。
做个次子，三子，不必做那个被爹娘最疼的小儿子，也不做那个顶门立户的大儿子。
只需爹娘心里都有我就可以。
母后，你我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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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太后惊梦，尖叫一声坐起来。
宫女们进来，叫她太后娘娘。
凤太后充耳不闻，只是赤脚下地，大喊着簊儿你别走一边跑出内室，冰冷的地面叫她脑子清醒了一瞬。
于是她便呆立在了原地，侧头时候，那烛火掩映下的铜镜将她的影子照出来，看不真切。
她便走过去，坐在了铜镜之前。
铜镜明亮，将她的样子照的清楚。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人。这是我吗？
我竟已经这么老了？
她像是一瞬间发现自己的变化，痴痴地坐了许久许久。
就从这一日起，她的身子就不好了。终于在获得了她的罪名后，被送出宫。
但是皇帝说毕竟她是先帝的皇后，理应恩养，她仍旧是太后，但是却是有罪的太后。
熬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