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进化论

直觉告诉徐渺, 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她脑中再次浮现出那两条光辉灿烂的大道,光辉灼热,刺痛她的双目, 仿佛昭示着“不可直视神”的真谛。

她耳边再次荡开狂乱的呓语,一时像是神启, 一时又像是“不可聆听神”的训诫。

她脑中充斥着神赐予的知识,那仿佛是神的怜悯。

神允许你改变世界。

她后背发凉, 大脑被冰冷刺骨的恐惧填满。

……

咚——

心脏重重地跳了一声, 像是击响一面巨鼓,将徐渺猛地震醒。

她捏紧勺子,闭了闭眼,以极其坚韧的毅力, 将一切幻象、幻听, 从脑中驱逐出去。

她睁开眼睛, 目光清明, 保持理智,冷静思考。

我的穿越藏着秘密。

这个秘密和神有关。

为什么是我?

我有什么特殊之处?

祂们需要我做什么?

这些问题无从得知。

别说她接触不到神,就算她能接触到,光是吸收了一点知识,她的脑子都差点爆炸,跟神对话的下场还用想吗?

那个层次离她太远。

徐渺在心中问了自己两个问题,驱走了内心对未知的恐惧。

我现在能对抗神吗?

不能。

我焦虑能让我获得对抗神的力量吗?

不能。

既然如此, 想再多也没用。

她心跳平缓下来,神色如常抬起头,望向嘟嘟哝哝着“为什么所有技术都离不开数学”的梭梭, 和脸上写着“我只是个家政我什么都不懂”的冬葵。

两人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依然沉浸在“数学好难”的话题里。

徐渺撑着下颌, 弯唇笑了笑。

本以为自己终于获得了些许力量,拥有了自保的能力。

没想到转眼间,就卷入了更大的漩涡中。

……

吃完饭,回到房间休息,洗完澡的徐渺躺在床上,胳膊垫在脑袋下,望着虚空发呆。

穿越以来,她一向把强大的脑意识当成自己最大的依仗。

今天疑似和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接触,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头已经不疼了,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她就想安静地发会儿呆,什么也不思考。

冬葵白天在丛林里捕猎,晚上也不嫌累,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地面栏杆盥洗室都擦得锃亮。

她以前在雇主家干这些活,“自由”后还干这些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做家务,现在做起来,就是比以前快乐。

快乐地做完家务后,她也去盥洗室擦洗了一下。

其实她可以打开自清洁模式,仿生皮肤能够自动集尘,恢复整洁。

但她更喜欢这种人性化的清洁方式。

把房间、自己都打理得干干净净后,她也躺上了床。

她注意到徐渺没像昨天一样一沾枕头就睡过去,平躺看了会儿天花板,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侧过身子,支着太阳穴,嘴角微翘:“渺渺,今天不困吗?”

徐渺回过神,“嗯”一声,呆了两秒,也侧过身子,隔着一条走道对上冬葵关心的视线。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聊聊天,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可以。”冬葵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嘴角翘起的弧度扩大了一些。

徐渺没有扭捏,直接问道:“你是怎么觉醒的,可以展开说说吗?”

已经料到她要问这个问题的冬葵没有隐瞒,爽快地告诉了她。

“我有过两任雇主,在工作中逐渐觉醒了自我意识。”

“第一任雇主是个患病的小姑娘,她的父母在化工厂工作,常年接触化工原料,将一种过敏性哮喘病遗传给了她。

她父母挣扎了几个月就去世了,她成了孤儿,没有钱治病,也没有办法照顾自己。

我被救济院送到她家,让她能不那么痛苦地度过人生最后几个月。这是联邦政府的一项福利政策,他们称为临终关怀计划。

她家是由废弃汽车改造而成的,我到的第一天以为那辆车刚从垃圾场捞回来,汽车已经看不出形状,可以说是一堆废铜烂铁。她就躺在那堆废铜烂铁里,盖着一张同样看不出颜色的毛毯,瘦得像只猴子,看到我却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个时候很多人排斥仿生人,在救济院工作的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人类的笑容,但当时的我并没有什么感觉。我走过去,公事公办地蹲在她身旁,问她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饭。

得到‘不需要’的回答后,我也没闲着,开始打扫那辆生满铁锈、结满蜘蛛网、摇摇晃晃的汽车房子。

我的雇主一边声嘶力竭地咳嗽,一边看着我打扫,什么话也没说。

当我忙到天黑,打开一盏昏暗的车灯,再次询问她是否要饮水进食时,她环顾着变干净的汽车房子,高兴地说,‘好像妈妈回来了一样,家里又变干净了。’

听到这句话我依然没什么感觉,我只是个量产型家政仿生人,缺乏人类最基本的共情能力。

我把这句话翻译成机器能够理解的意思,雇主需要我做一个‘妈妈’该做的事。

我想了想,走出家门,用救济院的福利券领了些水和食物,尽量把它们做得像‘妈妈’做的菜。

我跪坐在小姑娘身旁,一勺接一勺地喂她吃饭,提醒她不要挑食。我的程序告诉我,妈妈总是让孩子不要挑食,但其实那个小姑娘一点也不挑食,不管我做什么,她都笑眯眯地吃下去,好像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我们相处得很融洽,我每天做饭,打扫卫生,用垃圾场里捡回来的轮椅推着她出门,在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她被我养胖了些,但还是很瘦,骨头凸起的手感通过灵敏的传感器传递到我的能源核心。

我的心不会痛,我只是本能地思考如何维持雇主的生命,让我的这段工作延续得更久一些。

当你习惯雇主对你微笑时,你就不太想换一个态度不好的雇主。

但我没有任何办法,救济院只提供最基本的餐饮券,任何公司、店铺、工厂都不会雇佣一个没有公民ID的仿生人,没有钱就买不到药,没有药,就只能看着雇主一天天衰弱下去。

她很快就死了。

她的尸体被治安局派人拖走,她僵硬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我也被接回了救济院,再也看不到任何微笑。”

徐渺一直没出声,直到她讲完第一任雇主的故事。

一片寂静中,她不知不觉坐了起来,盘膝坐在床上,注视着冬葵,她想了想,问道:“你从这一次经历中体会到了失去家人的悲伤吗?”

冬葵也坐了起来,她面朝着徐渺,自我凝视般沉吟:“确切地说,我体会到的是对死亡的恐惧。当它的脚步靠近时,我们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