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给鬼藤壶喂完健胃消食片,不是,施展完净化之术后,云不意整棵草都仿佛被掏空,蔫了下来。
不过他的心情却很振奋——果然如鬼藤壶所说,他的净化技能超——厉害!
这时,鬼藤壶打出最后一个嗝,体型再度缩小一半,蜷成一团,如同化作沉眠的种子,被老船夫无意识地攥在掌心。
那些包裹在泡泡里的灵魂则乘风而起,轻盈飘摇,环绕在云不意身旁,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线,在晦暗夜色下,美丽得如梦似幻。
云不意探出枝条,轻轻戳了一下离自己最近的泡泡,泡泡顺势贴上来,撒娇似的蹭蹭。
泡泡里的灵魂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画着小旦的妆,沉睡时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
云不意心一软,将她送到半空:“在这个鬼地方闷了这么久,该上路了。”
他的嗓音有些喑哑,略略透着疲惫,却似一声惊雷,将险险睡去的老船夫与两个引渡鬼震醒。
彼时,秦方也回过神来,看着漫天飞舞的彩色泡泡微笑:“阿意,你这回真是做了件不得了的事。”
一口气净化六百道魂魄的怨气,别说仙界那帮顶着仙人之名的修行者做不到,就是真正的红尘仙来了,哪怕能做到,也得赔上几十年修为。
鬼魂明面上属于人界,其实不在四界之间,是世上最独特的存在,也是人族存续的根本。
杀它们容易,救却难,因为那牵涉到了大道根基——创生,所以即使只是净化它们生出的怨气,也疏为不易。
无论在何处,创造总是比破坏艰难,拯救与毁灭同理。
短暂的震惊之后,老船夫深深看了云不意一眼。
他似乎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正赖着秦方的手腕撒娇,说到远州后要吃这个那个。
那些泡泡簇拥着他,一次次碰触一次次退开,如同一个个拥抱。
泡泡里的灵魂并无意识,却本能地知道是谁救了他们,所以同样本能地感激,本能地亲近云不意。
就连鬼藤壶和忘川都向他释放感激之意,前者姑且不论,后者居然掀起了一个极温柔的浪头,将一捧清澈水流灌溉在他根系,为他弥补了部分灵力与体力。
云不意得到忘川的馈赠,精神一振,分出一根枝条游到水面上摆了摆,以示感谢。
忘川扬起一朵小浪花,将那根枝叶清洗得绿油油的,不注入灵力也仿佛在发光。
云不意美滋滋。
老船夫见状,坦然一笑,摘下斗笠冲半空中的泡泡一招手,泡泡便依依不舍地贴了贴云不意,然后钻进斗笠。
引渡鬼随他一起向云不意和秦方行礼:
“再次感谢二位今夜的相助之恩。来日若有我等帮得上忙之处,寻一条江流倒上一杯忘忧酒,我们便会现身。”
“如此,别过了。”
说完,三鬼的身影化光没入忘川,江上的魂雾渐渐消散,月光照着江水,银辉粼粼。
远处传来丝竹管弦之声,灯火辉煌的画舫载着一船轻歌曼舞,与秦家的船只擦身而过。
云不意不由得想,鬼画舫变成鬼蜮之前,是否也有如此的繁盛华美?
“走吧。”船员们渐渐苏醒,秦方担心秦离繁的状况,点了点云不意的叶子,“闹了这半宿,该回屋休息了。”
云不意看着江心月色发呆:“秦方,死了六百人。”
“嗯。”秦方沉沉答应了一声,“我把收殓好的尸体留在船上了。鬼蜮消散后,那艘画舫会在日出之时浮上水面。老船夫会让那六百个魂魄托梦与家人道别,并指引他们找到自己的尸骨。”
“……”
云不意望向对岸。
六百棺椁,满城缟素。
他冷冷道:“那个凶手,真是该死啊!”
秦方沉默颔首。
这次的鬼画舫事件虽然已经解决,却还留下不少疑问。
第一,“见诡”究竟是个什么组织?
第二,这个组织到处杀人,目的为何?
第三,这次的惨案是不是“见诡”的手笔,如果是,那凶手是谁?是否就是船员名单上多出来的那一个人?
继《诡闻奇术》和浊云之后,云不意又多了一件想弄清楚的事。
远的不说,杀了画舫六百人的凶手必须死!
……
秦离繁美美睡了一觉,又起了个大早,去船上厨房端三人份的早饭。
回房一看,云不意趴在窗台晒太阳,叶子后仰,跟坐在桌前单手托腮的秦方同步打了个哈欠。
一股困意在房间里弥漫开来,秦离繁差点也跟着打起哈欠。
“昨晚没睡好吗?”将早饭搁在桌上,秦离繁挤到秦方身旁,倒了两杯清茶,一杯塞进父亲手里,一杯浇进瓷盆。
茶水温热,茶味却清冽,云不意霎时提神醒脑,蔫嗒嗒的叶子扬起了一点。
“不是没睡好,是……”压根就没睡。
后半句话因为云不意打了个哈欠,就吞下去了。
昨夜闹得很晚,回屋时已近日出。好容易睡下,梦里却全是近战法师大战克系海怪的掉san场面,云不意睡一会儿便蹬着草根惊醒一下,睡了两个时辰,比没睡还累。
秦方倒是没有他的烦恼,困成这样纯属睡眠不足。
两人一草吃着朝食,秦方删繁就简,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跟秦离繁说了一遍。
秦离繁震惊得筷子都掉了。
“这么惊险刺激的事……我居然全错过了?!”
“没办法啊,谁让你灵神不稳,忘川鬼气重,你可撑不住。”秦方抚摸他脑袋,给他夹了块凉拌豆腐干以示安慰,“吃饭吧,其实没什么可看的。”
云不意点头。
没错,看多了还影响智商,容易使语言系统混乱失调,不看也罢。
吃罢饭,秦方漱了口,盖上被子继续补觉。
云不意不想继续做噩梦,便让秦离繁带自己上甲板逛逛,吹风晒太阳回血。
甲板上人来人往,船员们除了负责行船的,还有一些在搬运箱子,里面有秦方准备的礼物,也有原定下个月运到远州分店的货物,这次去远州顺路就带上了。
指挥众人搬东西的是个老船员,脸上、手上遍布风吹日晒留下的粗糙和褶痕,身形高大精壮,下盘稳,看样子练过功夫。
老船员姓徐,大家都叫他徐叔,一直负责秦家的船运生意。
“徐叔。”秦离繁上前打招呼。
“啊,是少爷和灵草先生啊!”徐叔摘下帽子扇了扇风,爽朗一笑,伸手与云不意击掌。
云不意柔软的枝条在他掌心一触即分,沾到了一点热汗。
“徐叔,还有几天到远州啊?”秦离繁趴在护栏上问。
江风微凉,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云不意淡定地立起枝干,扒拉扒拉被吹乱的侧叶。
徐叔看着手下人将最后一项货物放入船舱,算了算时间,说:“这两日风浪大,咱们正好顺风而行,速度比往常会快些,大概还需要五天。不过到了远州,少爷你们要从大船换小船,走护城河道去水荇镇,得要两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