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当时
程肆把这句话在心底反复咀嚼了几遍, 而后才明白,温西好像误会了什么。
他顺着温西洁白的腕骨往上看,最后视线在她形状姣好的唇珠停留, 温西眼睫覆下一片深重的阴影,不需要对视, 也能清楚感受到她正一错不错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温西再度开口, 白皙柔软的手掌在他下颌处轻轻抚了抚。
程肆别开眼,艰涩地否认:“我没结婚。”
“还真是未婚先孕……我小瞧你了。”温西箍着他的手猛地一收, 力道重得他骨头生疼, 她带着怒意问,“为了生个破小孩,为了个不负责的Alpha, 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你傻不傻?”
都不需要问他过得好不好。
她有眼睛,会看。
她能看出来, 程肆过得一点都不好。
程肆见不得小孩被误解, 下意识反驳:“她不是破小孩,你别这样说, 她很乖的。”
顿了顿, 他又涩然补充:“她的母亲也很好, 没有不负责, 是没办法……”
温西:“……”
程肆从前根本不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讲话。
温西胸口闷了一口气,后退一步,五指慢慢拢紧, 尽量平静地问:“孩子谁的?”
程肆还没来得及开灯,黑暗中, 温西瞥见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像是十分顾忌她的态度。
“算了,不说就不说吧,我也不想知道。”
温西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烟瘾在这一刻疯狂发作,她咬着烟蒂,偏头将烟点燃,重吸过肺,直至烟雾徐徐漫开。
这才稍微有了点继续问下去的能力。
程肆得空打开灯,看见她身上那件干净整洁的衬衫,因为刚才的拉扯起了些微的褶皱。
“要吗?”温西把烟盒递过去。
程肆摇摇头:“我戒了。”
温西:“也是为了小孩?”
程肆:“嗯。”
温西呵出一声,弥漫的烟丝撩过她看不出多少情绪的黑眸:“小孩几岁了?”
程肆迟疑了两秒,说:“五岁。”
准确地说是快五岁半了。
五岁。
温西算了下时间。
所以她去T国后不久,程肆就和别人有了小孩。
……居然还是无缝衔接。
温西很难说清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心情,一口又一口的烟抽进去,烟灰迅速在末端凝结,像她结冰的心脏,轻轻一碰就能碎一地。
是她走后才认识的吗?
还是从前就认识了?
是那个人比她更好,以至于他那么快就能走出来,还是那个人对他很好,可以帮他做到她当年无法做到的事?
可是方项明不还活得好好的?
这样看来,那人也不过如此。
温西忽然想起当年她在大众眼里还是一名Omega时,程肆后颈的临时标记被人误会过,其中有一条骆菀然的言论她记得很清楚,毕竟是熟悉的人,骆菀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一上来就指责程肆,而是问,程肆会不会是被强迫的。
想到这儿,温西掐灭烟,看向弯腰整理食品箱里食材的程肆,果不其然看到了他后颈的疤痕。
“你的腺体,怎么回事?”温西走到他面前蹲下,抬起手,想触碰又不敢触碰的样子。
程肆微微一怔,顺着她的话,抬手摸了摸后颈:“做过手术。”
他生孩子的时候,温西不在他身边,而他的腺体又本能地需要Alpha的安抚,如果放任不管,会造成Omega的身体无意义损耗,也会让孩子更加需要她的Alpha母亲。
一般这种情况下,医生会暂时性地切开Omega的后颈腺体加一块阻隔片进去,以此减少Omega对Alpha信息素的需求。
这道疤就是做那个腺体手术时留下的。
程肆忍不住用手虚虚遮住,往旁边躲了躲,不想被她看到自己丑陋的疤痕。
温西蹙了蹙眉,追问:“什么手术?”
程肆避重就轻道:“就是个小手术,现在已经好了。”
没得到想象中的回答,温西沉默一瞬,还是问出了口:“你生孩子……是自愿的吗?”
只要他否认一句,她绝对会把那个Alpha千刀万剐……
然而程肆虽表情僵硬,却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孩子算是一个意外,但我是自愿生她的。”
某些关于细节的回忆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子里。
程肆愿意为了那个人生孩子,可当初跟她时,偏偏就不要命地吃避孕药。
温西心脏骤然抽了下,手背淡色的青筋凸起,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程肆还没忘记温西刚才胃疼,转移话题的同时,起身按了烧开水的按钮。
等待开水烧开的间隙,他望向坐沙发上单手摁着胃,闭眼不说话的温西。
这样和她单独相处的场景恍如隔世。
从前他只要得到她一个暗示的眼神,就会不受控地走向她,呆在她身边做什么都好,哪怕一句话都不讲,也不会觉得无聊。
而现在她就坐在那里,他却没了向她走过去的勇气。
正如同温西问了他这么多,他其实也有好多问题都想问温西——
这些年是不是都很忙?
忙碌的同时,开心的事情多不多?
偶尔会不会想起他?
想起他的时候是生气还是回避?
这六年里每一个重要节点,是谁陪在你身边呢?
喜欢你的人应该还是很多吧,嘉利是最令你心动的那个吗?
每一个问题程肆都在他心底演练过无数遍,又在即将出口时,意识到自己早已失去问她的立场。
“对不起。”程肆哑声跟她道歉。
温西身形一顿,眼睛却没睁开:“为什么道歉?”
“当时欺骗你,是迫不得已。”程肆闷声说。
“只是当时吗?”温西唇边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后来事情平息,也没见你联系过我。”
她的星聊和电话,一直都是被单方面拉黑。
但凡他回头来找过她一次,也不至于说出“只是当时”这种话。
这张挂在彼此脸上,伪装着过去无关痛痒的面具在这一瞬间被毫不留情地撕开。
程肆面色有些苍白,他局促不安地站在她面前不远处,喉咙干涩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很想和她解释。
可又真的无从说起。
六年前他在山平机场,拿刀抵在许蔺深的颈动脉上,不敢退缩一步,直至听到停机坪上响起飞机起飞的轰隆声。
他挟持着许蔺深一路往外走,跑进了打车区,在许蔺深的人追上来前,打车去了方项明无罪释放的地方。
他当时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结果计划却没能实施,林警官发现了他,硬生生将他从人群中扯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