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表白
屋顶滚落的雨珠连成了串, 这浑然天成的珠帘,将整栋木楼裹入雨水和雾气带来的潮湿中。
窗外高大的望天木站在雾里,像是停伫的巨人, 一片白茫茫中, 可以隐约窥见浓绿发黑的树冠, 雨季的尾声,是一年中最后一次将这种高大乔木深而发达的根系彻彻底底浇透的机会。
在此之后, 望天木要用一年的时间去等待水汽丰沛的雨季再次到来。
潮湿的雨水腥气弥漫在狭小的屋室内, 丽龙主素白的脸上笼罩一层忧愁的雾霭, 兴许不是路峥在自作多情,那抿紧的唇角和下垂的眼睑都证明着,苏和并不想和他分开。
不止他在为了分离感到焦躁,同样不安的还有丽龙主。
一堵薄薄的木墙之外, 是被丽龙主精心擦拭干净的阿图卢神龛, 木墙之内,是面对喜欢的人时真心虔诚的无神论者。
路峥自私且渎神地发问:“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坐在地上的丽龙主猛地抬起了脸, 惊悚地瞧向他的搭襟, “你、你——”
显然, 这对丽龙主而言, 是一个史无前例的恐怖提问。
路峥意识到自己唐突,可他似乎也没办法等了, 他必须有一个能把心情全部讲出来的契机,总不能畏畏缩缩, 等到离开再懊悔, “我其实——”
受到巨大惊吓的丽龙主动作迅猛地将半蹲在他身边的路教授扑倒在地, 两人‘咚’一声摔倒在地,丽龙主占据主攻位置, 骑跨在搭襟的腰上,下一秒毫不犹豫地捂住了路教授的嘴,他眼里充斥慌张和不解,“住口,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路峥捉下他的手,仰面道:“因为我想带你走。”
路父说的对,路峥这种没有信仰的人,说一千道一万,他也不可能真切了解一个忠诚信徒的心路历程,更不可能对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产生真正的尊重。
所有那些口头上的理解接纳和尊重,其实都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夸口而出的傲慢。
更甚至他亲眼看到苏和为了条条框框,放弃了自己所喜欢的东西,过着日复一日无聊的人生,他会心疼,会难过。
想叫苏和‘逃离’这一切,过上‘正常’的生活,是他作为一个暗恋者的真实情感。
可路峥也明白,这是他的感情,他无法左右苏和的决定和打算,更甚至他眼中的正常生活,或许也只是现代社会待久后的世俗投影,他也在要求苏和去适应一种新的环境。
这需要苏和有勇气和决心,难度不亚于做出是否和他离开的决定。
但如果苏和愿意,无论他们所要经受的后果是什么,路峥都甘愿承担。
“你为什么会想、想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丽龙主被吓地快要结巴,不知道该不该给搭襟几下以示惩戒,这种话要是传到阿祖耳朵里,那路峥就完蛋了。
“因为我爱你。”
路峥本身就不是个擅长表达情绪的人,可能是父母不在身边,可能是精英教育中缺少对爱的坦诚,从很小起,跟‘喜欢’和‘爱’沾边的话对他而言就相当难以启齿,这两样情绪也难以表露。
长大后,这个无时无刻不在角逐的世界,叫路峥误以为感情和他做的课题与项目一般,也是有成败的。
先说出真心话的人就是在灭掉自己的士气,而和一个还弄不清如何上战场的人两军对垒也是路峥不屑于做的事情。
漫长的人生阅历竟然叫他变得傲慢又自负,以至于迟迟无法对迟钝到家的丽龙主讲出这句话。
事实上,讲一句‘我爱你’真的有那么难吗?
好像也没有。
这世上本来就不存在谁先表白谁就输了的道理,相反,先表白的人或许才该看成勇士,因为他有足够的勇气和真诚捧出自己的心交给对方做评判。
反观‘威风凛凛’骑着路教授居高临下的丽龙主,却对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有些不知所措。
他活了十八年,第一次有人这样真诚地待他,毫无保留讲‘爱’他,且明摆着‘爱’比‘喜欢’更沉重,沉重到叫丽龙主心上仿佛有了实感,扑通扑通跳动时,愈发鲜明。
但像所有缺爱的人一样,丽龙主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地接纳,而是困惑和怀疑,“你爱我什么?真的假的?”
路峥这样好的人,处处都好,为什么会爱上他这样,这样一般的人。
丽龙主不信,不是不相信搭襟的真诚,是觉得自己不够好。
路峥擒着他的手,默默放到自己心口的位置,“如果说我爱你的一切,可能有些违心,因为我的确不喜欢你身上的那些规矩和束缚,也不喜欢你总牺牲自我式的活着,讨好身边的一切。”
“但因为我喜欢你,所以这些东西在我看来,并不是厌恶,而是难过。”路峥英俊的眉眼显出几分无奈,“我为你需要过这样的生活而难过。”
软弱怯懦生活在旧俗中的丽龙主,其实完全不像路峥会喜欢的类型。
苏和是一个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的人,路峥是一个偶尔连研究生都嫌弃愚蠢的人,如果不是路峥一时兴起申请的野外课程,又恰巧摔进了野猪陷阱,他们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见面,产生交集。
可爱情似乎本来就是不讲概率,不够科学,没有秩序和规范的意料之外。
路峥说话时,胸腔震动,包裹在肋骨之下的心脏有力而强劲地跃动着,节奏是和他坦荡自持外表迥然不同的急躁。
老师做久了的好处,就是哪怕内心紧张,方寸大乱,也能条理清晰,口齿伶俐地说一大通出来。
面对一堆学生时是这样,面对一个人时也是这样。
在这点上,丽龙主是必须要甘拜下风的,毕竟他完全不知道路教授的演说结束后,自己该作何回应。
丽龙主像是那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的后进生,紧张和局促都写到了脸上,贴着路峥胸肌的爪子僵硬且安分,半分揩油的动作都不敢有。
“我,我,我——”
“你还要说‘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对吗?”路峥叹气,好在他习惯了在课堂上对牛弹琴。
苏和的确还小,经历的太少,见过的人也太少,如果不是就要离开,路峥不会选择揠苗助长的方式来刺激他,循循善诱更适合丽龙主这样的笨学生。
“不是!”丽龙主摇头,急切道:“我就是,我就是——你就要走了,我,我没有办法给你什么承诺,也没有办法跟你走,你喜欢我,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你还是,你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