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陶楂在梧桐巷子附近的公交站下车,一下车,他就看见熟悉的出租车停在巷子口,陶大行满头大汗地正在往地上卸货。

“爸爸!”陶楂把书包拎在手里跑过去,地上东西太多,他一时靠近不了陶大行,只一头雾水地问,“这些是什么?”

陶大行穿着件老汉衫,被汗水打湿透了,脖子上汗水跟水一样往下淌。

他与儿子陶楂长得不太相像。陶楂三四岁的时候,由于过于俏丽的长相还引得街坊四邻撺掇陶大行去做亲子鉴定,他们说陶大行五大三粗地怎么能生出陶楂这样的漂亮疙瘩,多半啊,抱错啦!

陶大行回答:“你尚婶婶家里要一些木材做柜子,那木材厂一时派不上车,帮忙带了回来。”

他说完,弯腰钻进驾驶座,取了毛巾揩着脸上的汗水,“今天考试,考得好不好?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那个什么奥利奥什么。”

“奥利奥千层蛋糕。”陶楂声音闷闷的。

“对,就是那个蛋糕,”陶大行擦了汗,又喝了水,才发现自己儿子看起来闷闷不乐,他弯着腰去看,“怎么了?没考好?”

“不是,”陶楂踢了一脚地上的木材,“木材厂总共两家,一家最西一家最东,那都没什么人会去,你专门去取的。”

陶大行表情变得不太自然,“尚婶婶给我发了红包的,邻里邻居的,别太计较。”

“红包总共也就两百块,你一来一回都能拉多少客人了,”陶楂在父母面前从来不伪装,“他们就是欺负你老实,你还帮他们搬。”

陶楂清醒又聪明,他一脚踩在木材上,拉开副驾驶,看见里面全是木屑和灰尘,“车也弄得脏死了,他们出洗车费吗?”

陶大行缩着脖子不作声。

他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平时乖,实际上一点气都受不了,胜负欲比他跟向莹两口子加起来都要强,一点委屈也是受不得的。

陶楂又踢了一脚木材,嘟囔了一句“去死啊”,接着背上书包,“爸爸你别搬了,我去找他们家,让他们自己来搬。”

他了解陶大行,还不忘威胁对方,“你要是还帮他们搬,我晚上就不吃饭了,明天早上也不吃,后天也不吃。”

陶大行最受不了这个,他最心疼老婆儿子。

他忙跳远了去,“不搬了不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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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婶婶一家开着小卖部,在巷子进去后三分之一长的岔路口处。陶楂一路跑过去,小卖部没人,他叫了几声婶婶,货架后面的帘子才被掀了起来。

是尚婶婶的小儿子李暄,他举着锅铲,一手扶着帘子,“陶楂,有什么事吗?”

陶楂想了想,指指身后,“婶婶让我爸爸帮忙带的木材,我爸爸已经带回来了,车开不进来,木材就在外面放着,我是来提醒婶婶记得去搬进来,免得被人偷走了。”

李暄了然,“这样啊,那不用跟我妈说了,我去搬进来就行了。”

他又进了里面,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没了锅铲,身上也没了围裙,手里还拿着五十块钱的纸币。

“给陶叔洗车,”李暄弯腰把钱塞进了陶楂的裤兜,“我妈肯定没给洗车费吧?”

陶楂怕钱掉出来,自己又塞了塞,低低地“嗯”了声。

李暄今年大二,陶楂跟他不熟,毕竟相差了四岁,小时候也没怎么一块儿玩过。

后来李暄去了A市上大学,尚婶婶说那是全国最好的大学。陶楂对全国最好的大学的第一印象就是李暄和尚婶婶给的。

往回走的路上,李暄问道:“最近学习怎么样?听你妈说,高二了?”

“还好,老师说我可以上最好的大学。”陶楂虽然回答得不惊不喜,但心底里已经冒出了无数骄傲的泡泡,最好的大学!他也可以上!好厉害!

李暄惊讶了一下,“原来我妈说的是真的啊。”

“婶婶说什么了?”陶楂立刻警备起来。

“我妈说你学习很厉害,快赶上林寐了。”李暄不刻意地说道。

而美滋滋的陶楂却感觉有一道雷从头顶劈下来。

林寐!!!

陶楂走回去,目不斜视进了房间,反锁上门,拉开抽屉,把日记本摆上书桌,坐下来一笔一划地写着跟他外表看起来完全相反的文字。

“林寐,你阴魂不散,你无耻卑鄙,年纪第一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又不是没拿过,如果试卷的分值是一千分,我能考一千分好吗?比你的一百分不多多了!”

笔尖扎透三四页。

陶楂无力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爬起来继续写。

“别欺负我爸爸老实了,会遭报应。”

陶楂觉得委屈,但无处发泄,只能写下来,他也知道这改变不了什么,但起码能提醒他不忘记发生在自家身上的事情。

他也知道骂人不对,但只是骂骂人而已,他没做什么,他还帮助过不少人呢。

巷子里那几只猫一直都是他养着的,那些天天说宝贝亲亲的,可从来没有给过它们一口饭吃,他这么好的人,只是骂骂人,又怎么了?

“喳喳,出来吃饭了。”向莹柔柔弱弱的声音出现在门外。

陶楂合上笔记本丢进抽屉里,“来了。”

桌子上摆着四菜一汤,这是陶楂家里每天每顿饭的固定搭配,陶楂爱吃汤泡饭,但又不能仅仅只有汤,只有汤他也吃不饱。

向莹跟陶大行一模一样的宠爱儿子,他们只有这一个孩子,向莹打小身体就差,生陶楂是早产,一母一子差点把命送在了产房。向莹坐完月子之后,陶大行谁都没说,自个儿去医院结了扎。

因着早产的关系,两口子对陶楂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哪怕哼唧两声都提心吊胆吃不好睡不好,真是把陶楂当瓷娃娃一样的养大。

幸好,陶楂没有因为早产的缘故而留下什么麻烦的后遗症,慢慢长大后,跟同龄孩子倒也没什么差距,甚至更水灵更聪明。两口子这才逐渐放下心。

向莹给陶楂碗里夹了一块排骨,“多吃点,长身体的时候,学习又这么累,营养得跟上。”

陶楂埋头刨着饭。

“心情又不好?”向莹低下头,轻声问道。

“没有。”陶楂把妈妈夹的排骨喂进嘴里,“没有心情不好,但也没有心情好。”

向莹与陶大行对视一眼。

他们也不知道陶楂这性格是像了谁,陶楂几乎没让他们操过心,但天天生活在一起,他们作为父母的,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陶楂在心理上的敏感与多思,哪怕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也能让陶楂放在心上,在意许久。

“老师骂你了?”

“同学欺负你了?”

陶楂握着筷子,低声假设,“如果我成绩变得很不好,就像李暄的哥哥那样,变成小混混,你们还会爱我吗?”